變化,可以把阿爾卑斯山都收進眼底。桌上有一張手寫的字條,警告你不得把菸蒂丟到窗外,因為下面是一家露天餐廳,顧客曾經對此抱有怨言。但你只要遵守規則,沒有人會來打擾你。本地客都坐在吧檯邊,陽臺是觀光客才去的地方。復活節的週日,陽臺上高朋滿座。
有荷蘭人,登山靴、揹包齊全;有德國人,一身珠光寶氣,像是要赴宴會;有巴黎人,臉上擺著傲氣與精明,彷彿在用放大鏡察看細菌;還有一個英國人,腳踏涼鞋,敞開上班穿的那種條紋襯衫領,在用袖珍計算器計算這趟度假花了多少錢,他的妻則在寫風景名信片給家鄉的鄰居。老闆的狗在桌間追來趕去,嗅尋掉落的糖粒,嚇得那些乾淨利落的巴黎人直往後退。收音機雖播放著女歌手的歌聲,卻敵不過廁所製造的雜音。吧檯上又響起一片酒杯碰撞聲,原來本地客紛紛結帳,該回家吃午飯了。
咖啡館外,三輛車糾結成一團,車主相互咆哮。其實只要其中一輛後退10公尺,這結就開啟了,可是法國人認為開車讓路有失威風,正如他們喜歡隨地停車。在危險彎路上任意超車,好像那才是法國人的作為。他們常批評義大利人開車橫衝直撞,我倒主張,夜晚餓著肚子在100號公路上飛馳的法國人,才是最要命的瘋子。
電線杆和駐蟲
我離開小村,駕車回家。本季第一宗車禍剛剛在這條路上發生:“一輛白色標緻舊型車,屁股撞上一根木製電線杆,把它撞成兩段。左右並無其他車輛,道路也平坦乾淨,叫人想不通車屁股怎麼狠狠地與電線杆遭遇。”一個年輕人站在路中央搔頭,看見我停車,他咧開嘴笑了。
我問他有沒有受傷。“我沒事,”他說:“車子恐怕報銷了。”我看看上半身彎向車頂的電線杆——幾根電話線吊住它,所以沒有完全倒下——它也報銷了。
“我們得快走,”年輕人說:“不能讓別人知道。”他豎起一根手指壓在唇上。“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就在路那頭。我要去找輛拖拉機。”
他上了我的車,肇事原因立刻明瞭,原來他一身酒氣,彷彿剛在酒裡洗過澡似的。他解釋為什麼得急速且秘密地把車吊走。郵局若知道他撞壞了電話線杆,會向他索賠。“不能讓別人知道。”他重複,邊說邊加強語氣似的打了兩個酒嗝。
我把他送到,自己回家。半小時後,我又開車去看拖吊工作是否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
車子還在那兒,旁邊圍了一群農夫,七嘴八舌地爭吵著。馬路上另有兩部小汽車和一輛拖拉機,擋住了路面。我正看著,又一輛車開來,接起喇叭,催拖拉機讓路。開拖拉機的人手指肇事殘骸,聳聳肩膀。喇叭聲再度響起,這次響個不停,回聲振動山谷,相信在兩公里外的梅納村都聽得到。
騷亂又持續了半小時,標緻車終於拖出溝渠,神秘車隊消失在通往本地修車廠的那個方向,留下電線杆在微風中吱嘎作響,似乎在哀叫救命。
郵局一週後派人來換裝,又吸引了一小群人圍觀。郵局的人問一個農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農夫一臉無辜的樣子聳了聳肩。“誰曉得?”他說:“蟲蛀的吧?”
賓主對話
巴黎來的一位朋友,一臉茫然審視他已空的酒杯,彷彿有人趁他不注意時倒空了它。我為他添上酒,他靠回椅背,面孔朝著陽光。
“在巴黎,我們還開著暖氣呢,”嘿一口冰涼的甜酒,他說:“雨下了好幾個星期。我知道你為什麼喜歡這裡了。提醒你,我可不適合住在這裡。”
他看起來適合得很,飽餐一頓之後沐浴著陽光。但我不跟他爭論。
“你一定不會喜歡,”我說:“你說不定會曬出面板癌,又因為酒喝得太多,得了肝硬化。就算你覺得還可以,你也會想念在巴黎看戲的樂趣。再說,你在這兒成天都幹什麼呢?”
他懶洋洋地斜眼看我,戴起太陽眼鏡:“一點不錯。”
很多對話我們經常重複:
“你不想念朋友們嗎?”“不想,他們會來這兒看我們。”
“你不懷念英國電視嗎?”
“不懷念。”
“英國總有什麼東西是讓你懷念的吧?”
“桔子檸檬果醬。”
接下來是他們真正想問的問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出:你們成天都幹些什麼呢?
巴黎來的這位朋友,換了一種方式問:
“你們不覺得無聊嗎?”
不會。我們異常忙碌。我們覺得法國鄉村生活的每一天都新鮮有趣。我們改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