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小崖啊,可以勇於任事,但切莫感情用事啊。”
就一句。
——這麼一句:略略點到,輕輕帶過。
那就夠了。
跟聰明人說話,說多了不美,說少了反而意在言外。
無情的心也在外。
他沒有留在“知不足齋”,而是直接穿行,又到了後院。
這時已近暮晚,他心頭苦悶,取了簫和種種物品,推車到了後院,心裡發苦,便無頭無尾吹了幾個韻,幾闕短調來。
他心上煩惡,從今天入“相公府”,眼見權臣聚斂財物,奢靡無度,舞智弄奸,而百姓慘受漁肉,;民不聊生,易子互食,源乃至此,心有大志,卻無能為力,甚覺氣苦,心中又有所念,就拈簫吹來,信口而奏,悠忽成調,自成無籟,如訴如傾,指尖咀間,化作怒忿悲情。
他吹著吹著,不由生了幾首曲子,迴旋反覆間,又自組合成一曲,慢慢吹來,也漸入佳境,繼而入神,心中不快,於是去了近半。只是光是簫聲,空洞淒寒,是無處話淒涼,夜吟不覺月光寒。
忽爾,一聲清音,乍然傳來,就響在他簫曲的當口眼上,節骨眼中。
他心中一震,如夢中甦醒,又墜入另一夢中。
過了一陣,他才能斂定心神,再繼續吹奏下去。
果爾,笛又響起數聲,盡在簫聲將滅,意無盡處生起,讓簫韻意味,得以衍生,使音譜意趣,更加延續。
無情聞之,大為振奮。
他奮起直吹,把剛才的曲子,一再回環,笛韻也不住自牆後傳來,悠悠忽忽,要比簫聲喜悅、清亮。
於是悽傷者得到相伴,不覺悲怨;而清新十分明確得到沉殿,大增意境。
雙方就隔著紅牆,一簫一笛,迴盪互奏,達宮商和嗚之境。
無情越吹越神飛風躍,簫路一變,心情大暢,簫聲也轉凌厲,奇趣,對方笛聲一蕩,改為風情萬種,百轉柔腸,而人配合得端妙無間,天韻妙雋,似是一早已配合演奏多時,靈犀互通,心意相同,今生今世,永不相負,迂迴曲折,幽勝洞天,水窮山盡,柳暗花明,萬水千山,生死相依。
奏到和鳴之處,簫爭簫韻,笛搶笛聲,到後來,簫奪笛調,笛取簫鳴,但到末了,簫笛已成一體,笛憂簫之怨,簫泣笛之訴,終於到了鐵騎突出,傷心如一箭,銀並乍破,溫柔如一刀,鬼墳夜唱,驚豔如一槍,石破天驚,失神如一指之間,笛收簫此,陡然無聲,夜空庭院,忽然一片靜寂!
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草叢裡的蟋蟀、紡織娘,才敢響起:
一聲。
再一聲……
良久之後,才有東一聲、西一聲的蟲豸發聲。
這一夜,他們沒有見面。
但他們的笛和簫卻朝了相。
碰了面。
交了心。
這一夜,無情的心懷大暢。
這一夜,他抱著簫睡他本來還要逗留在後院花間,抱月而睡。
但他深深知曉,那無盡的笛意到了末了,彷彿還催他:回去吧,回去睡個好覺,做個好夢……
所以他回去一點堂,去休歇,而且,他悟了一個“要害”。
要進入“贊琴閣”,他就得先練好輕功——練好輕功,就可以見著她了。
可是,“她”是誰呢?
他不知道。
也不要想下去。
今夜他已很高興。
很滿足了。
今夜……
無情過了一個他過去生命中最美滿的一夜。
這一夜……
他夢到自己能夜渡長江。
他夢到自身可以飲馬黃河。
——他也夢到一夜豔芳,都在院子裡盛開怒放!
第九章 那個那個,這個這個……
到了第二天,無情天未亮就起來盥洗,而且吃早點時還哼哼唧唧。
大石公看到他這樣孖,就“咦”了一聲,也沒有問。
之後,無情主動要到中庭去練輕功——由於他雙腿行動不便,他練的輕功,都是藉力祛力的輕身提縱術,開始得特別艱辛。
大石公又“嗯”了一聲。
望著他努力推行輪椅往中庭開去的伶仃影子,舒大坑“啊嗄”了一聲。
大石公剔起了一道(左邊那一道)白眉:“嗯?”
舒大坑小小聲的道:“你有沒有聽到,昨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