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部轎車比前一部氣派多了,這是政務委員、外交部次長葉公超先生的車,葉先生既是廖公的後輩,又是陳先生的好友,從小就被香梅姊妹圍叫“葉叔叔”,這回專程從南京趕來參加陳二小姐的婚禮。陳應榮先生和妻子張碧茜坐在這部車上。張碧茜是個職業婦女,還是奧克蘭一帶頗享盛譽的內科大夫。七年前,陳應榮在妻去世不久,即續娶了她,這在六姊妹、尤其在香梅的心間便投下了難以抹去的陰影。不過,平心而論,久居美國的碧茜,氣質卻仍是賢良敦厚的中國女人模式,梳著愛司頭,身著錦緞旗袍,一派夫唱婦隨的嫻淑樣。她與陳香梅,這是第一次見面,也早已聞二小姐個性倔強,所以決不想火上添油,和為貴,皆大歡喜才好。看來,目的基本達到,只是身旁的夫君卻仍是氣不順。是的,陳應榮仍覺得窩心,他是屈從!22天前,他與碧茜、靜宜匆匆飛到上海,在他就是要阻攔香梅的婚戀。只是這一回,父親與女兒都不約而同地改換了戰術———採用“柔道”。他告訴女兒,他即由舊金山的領事改派沙撈越的古晉任總領事,他許諾女兒,只要同他去古晉住一年,如果一年後她仍對陳納德情感不變,那末,他將為她祝福,即送她回陳納德身旁。這自是緩兵之計,女兒卻懇求說:我們已經相識相愛了整整四年,不能再等一年了!他愁眉不展,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請女兒去杭州西子湖畔靜思兩個禮拜再作理論,這是香梅無法拒絕的請求。冬的西湖,遊人寥落。但陳應榮興致勃勃,領著妻子和兩個女兒遊西湖十景:蘇堤春曉、平湖秋月、花港觀魚、柳浪聞鶯、雙峰插雲、三潭印月、雷峰夕照,南屏晚鐘、麴院風荷和斷橋殘雪。他嘆道:“可惜呀,冬天只有這斷橋殘雪尚有韻致,雷峰塔嘛早在1924年就倒塌了,隔年春天,我再領你來遊。”他是說給碧茜聽的。悶悶不樂的香梅卻接了話:“這兩景最刻骨銘心嘛。斷橋是白娘子和許仙相會之地,所以世世代代景色清幽;雷峰塔是法海和尚鎮壓白娘子之處,能不倒掉嗎?”靜宜在一旁掩口葫蘆,陳應榮好生惱怒:難道吾家是法海?窗前燈下,香梅信手抄寫的詩竟是馮小青的:“冷雨敲窗不忍聽,挑燈夜讀牡丹亭,世間也有痴如我,豈獨傷心是小青?”陳應榮後悔不迭,真不該將熱戀中的女兒帶到此地!此地鐫刻著太多古老又新鮮的愛情故事。這裡,陳香梅度日如年;那裡,陳納德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天天長途電話催,捱到第五天,將軍軍令到。讓她即歸。做父親的能怎樣呢?他只有無可奈何地對妻子說:“碧茜,她生來就是個叛逆,誰也無法改變她。”碧茜說:“那就縱容她。”然而,將軍得寸進尺,決定立即結婚!做父親的就只有硬著頭皮好事做到底了,真正縱容她與他了!
艱難的選擇(14)
陳納德的決斷來自與端納的邂逅。十年前他來到上海見到的臉色紅潤、頭髮棕赤、火一般熱情又神奇的澳洲人,眼下卻已縣垂死者!太平洋戰爭爆發時,端納在菲律賓被關進俘虜營整整三年,飢餓和虐待毀壞了他的健康,幸而日本人未發覺他的真實身分。戰爭結束後,他又折返中國,他辛勤地寫回憶錄,仍舊樂觀開朗,但是死神已在向他招手了!陳納德感慨萬千,生命是堅韌的,卻又是極其脆弱的。人生苦短,什麼都得抓緊,要不,來不及了。
當外公外婆岳父岳母允諾了他們的婚事後,他立即飛往南京告知蔣介石夫婦。蔣介石樂呵呵地說:“什麼時候帶新娘子來看看哦。”宋美齡說:“相信你的選擇定會給你帶來幸福。”他們送的賀禮是:一對景德鎮的薄胎瓷皮燈和兩雙象牙筷子。看到禮物,陳香梅直樂。瓷是china,精緻的瓷就像珍貴的感情,而她總把生命比喻成一盞燈。筷子呢,則是民俗中的討口彩:筷子快子。她覺得蔣介石夫婦蠻有人情味。
兩部車直接駛向陳納德寓所,而不是去教堂。這在陳應榮,曾是胸中之塊壘。他們家信奉天主教,六姊妹孩提時就已受洗;陳納德信奉的是新教浸信會,浸信會主張各個教堂獨立自主,反對給兒童行洗禮,主張教徒成年後才可受洗,這些姑且不論,也不說禮拜天時一個望彌撒一個做禮拜,問題是天主教義不許可離婚,陳納德與二女的婚禮便決不可在教堂舉行。這種教堂外的婚禮,豈不違背天主教義的箴言告誡而為越軌之舉呢?他的心不安,相信二女的心亦不安,因為二女做什麼都認真執著。然而女婿回答說:“我也深信宗教、崇拜神祗。但是我信宗教為善的力量,而不信宗教是偽善的。我愛香梅香梅愛我,我們的良知是清澈無邪的。我們將要在人的面前,結為合法的夫婦;在神的面前,結為精神的夫婦。這是一件正常而正確的事,神祗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