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個女人很固執,不改誓言;這個男人也很固執,不改承諾;於是滋生出另種情感,純清又冰涼,淨化著人也折磨著人。二十二年後,在這個男人的新墓前,這個女人惟有揮灑一掬清淚,有欣慰更有遺憾,這個男人不曾再娶。
這個男人是華盛頓紅得發紫的大律師葛柯倫。
葛柯倫家族算得上華盛頓的望族。羅斯福時代葛柯倫就是總統的特別顧問,當年陳納德成立美國空軍志願隊,就靠葛柯倫在白宮斡旋鼓動。以後又連手創辦民航空運隊、民航公司,但這只是葛柯倫的副業而已。他是民主黨的法律骨幹,約翰遜的密友,政界的一流教授,即便共和黨執政時,也一樣倚重他,聲譽可謂幾十年如一日,七十年代報章雜誌稱他為美國最有影響力的政客律師,是華府的一棵不老松。
他比陳納德小十來歲,比陳香梅大二十幾歲,一頭銀白的髮絲極齊整,顯得高貴又儒雅,微微發胖的中等身軀仍可看出年輕時的健壯有力度。在銀灰或黑色的西服中總跳出搶眼的花哨領帶,這位智慧的老者的心仍在作青春的搏動。追求他的女人不能說不多,但他的心中只裝著這一個女人。
1962年仲夏的一天,她記得是中國的端午節,他記得是她的生日。他請她去紐約百老江觀賞莎士比亞名著改編的歌劇《My Fair Lady》,中文譯作《小家碧玉》。此劇在紐約一演數年盛況不衰,一票難求。她領情去看,可心裡調皮著:“奴家乃大家閨秀,非小家碧玉也。”
到了紐約,他領她到紐約有名的第五街,逛芭素娜狄首飾店,這是世界知名的珠寶店,總行在義大利羅馬,創業百年來,每樣首飾只造一件,物以希為貴,上流社會的女人無不以擁有芭素娜狄的珠寶為榮。他說:“今天你隨心所欲,挑一件你最喜愛的。”她搖搖頭。他驚愕了:“為什麼?不喜歡?”她說:“喜歡。可我已經有了,就夠了。”他嘆了口氣:“你真是一個讓人費解的女人!你大概是第一個拒絕接受芭素娜狄珠寶的女人!”她笑答:“替你省了一筆錢,還不好?”她總能調節氣氛,不致於搞得太僵。他說:“我總得送你一份生日禮物吧。”她說:“行,前面是‘雙日書店’我們去那看看。”他又一次感到震驚:“買書?這怎麼行。”她說:“為什夕不行?我最愛的就是書,比珠寶貴重呢。陪我逛逛書店吧,你不是說今天讓我隨心所欲麼?”她挽起了他的胳膊。對這個任性又可愛的女子,他能不服從?
她愛逛書店。不過西方的書店像是少了點什麼。她憶起了跟著外公逛琉璃廠書肆的情景,隨意翻翻,悠閒瀆著,就像在外公自家的書齋之中,那書墨的冷香,便系連著悠遠的歷史;在香港愛上圖書館,到了昆明又迷上了買書,紙張之劣印刷之差無法形容,可每得一書如獲至寶,書出得少自己又囊中羞澀,買一本不易;生美麗時又愛逛香港的書肆,書幫她驅趕了寂寞和憂慮;往事歷歷。卻早巳隨風而去!他不懂她的這種心情。他是西方的讀書人,時間就是金錢。要什麼書,打個電話讓書店送來!他不知將情趣也省略了。
他請她上泛美大樓雲天閣吃飯。他們挑了臨窗的席位,相對而坐。他望著她,她望著窗外。她不喜歡紐約,繁華喧鬧燈紅酒綠,一個太戲劇化的都市。忘不了的是十一年前的深冬,陳納德拉著他奔向一家小電影院看舊片子《春殘夢斷》!這溫馨又悲涼的回憶。他輕聲喚她,她回過神來,燭光搖曳,他與她的影子交疊,原來他們是這樣貼近。他的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你今天真美。三年過去了,一切該重新開始了。”極其含蓄的求婚詞!他的眸子在燃燒,她的手在顫抖,她的心在拒絕,是這樣的咫尺天涯。也許他不該在此時此地出此言?也不,她已經走過了戀愛的季節,她忘不了陳納德!她堅決地抽出了手,搖搖頭。雲天閣的瓷壺茶杯是英國最名貴的鑲金邊茶具,但茶葉卻是小紙袋式的,她以為茶包是最煞風景的品茶方式。她的心緒零亂不堪。昨日勝今日,今年老去年,她已經37歲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2)
她拒絕了他,他們之間曾有過冷淡的真空期,她知道,他高貴又驕傲,從沒輸過。
在依舊是男性中心的白種人的世界裡,沒有男人保護的年輕寡婦受到的騷擾實在太多,想入非非的獨身的、喪偶的、離婚的,已婚的男人太多。而且已投入主流社會的她,出席社交場合都得成雙成對,即使白宮的國宴也是如此。她這麼個形單影吊的東方小婦人,中年夫人們不眾志成城築起“馬奇諾防線”才怪呢。葛柯倫默默地出現在她的身邊,坦坦然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他是她社交的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