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整個世界都是靜的,三個人溫暖地說著話。他們伸出手在火盆上烤著,他的手碰到了草草的手,草草的手是那麼熱,那麼軟。不知什麼時候草草已經偎在了他的懷裡。草草在他懷裡喃喃地說:“三甫哥,你回廣島想我了麼?”他每次在夢中醒來,心緒總是難平。此時此刻,一切多麼像夢中的景象呀。
草草把他的,鞋烤乾後,放在炕沿上,坐過來瞅著三甫說:“三甫哥,你瘦了。”“瘦了麼?”他這麼說完,用手掩飾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草草變戲法似的,從灶堂的火堆裡扒拉出來兩個燒熟的雞蛋,在手裡倒換著放在三甫的手上。雞蛋剛出火,熱熱的,三甫接過雞蛋,忙又放下,瞅著乾孃說:“我不吃,給乾孃吧。”乾孃說:“傻孩子,你一個人出門在外的,說啥客氣話。讓你吃你就吃。”這時,有一隊全副武裝的日本兵喊著口號在窗前跑過,三甫很快從這種溫暖的夢境中醒悟過來,他忙從炕上下來,尋到鞋子穿上,鞋子裡乾爽溫暖,他心裡也是明朗的,他說:“乾孃,草草,我該走了。”
乾孃在炕上說:“忙啥?”
三甫衝草草和乾孃笑一笑。
他走出門的時候,草草從後面追出來,把兩個雞蛋揣在他的口袋裡,雞蛋的溫暖很快透過棉衣溫暖在他的身上,他回了一次頭,草草立在門口,她身旁門框上掛著兩串紅紅的辣椒,像草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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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抗聯朝鮮支隊接到伏擊日軍慰安隊的任務是那一天中午,密信是交通員從軍部帶來的。
戰鬥打響的時候是在黃昏。抗聯支隊的人馬,埋伏在三叉河通往大金溝的山路上。昏黃的落日,一點點在西山逝去,天地間很靜,風吹著浮雪在山路上蛇似地爬著。
鄭清明把槍壓在屁股下,他袖著手坐在一棵樹後,他望著西天一點點地暗下去,最後什麼也看不見了。他聽見極遠的地方,紅狐叫了一聲,接著又叫了一聲。他一聽見紅狐的叫聲,心裡便湧動著一種渴望。此時,他和大隊人馬伏在樹叢裡,他覺得此時不是在伏擊日本人,而是在狩獵紅狐,激動中就多少有些緊張。
先有三兩顆星星從東天裡跳出來,很快夜幕便籠罩了這方世界,猛不丁的,天空中亮著的星星便數不清了,遠遠近近的,似燃著的一片燈海。
謝聾子裹了件大衣,偎在雪地上,他側臉望著天,似自言自語,又似乎在衝鄭清明說:“星星都出來了,日本人咋還不來?不來拉倒,回去睡覺。”
這時遠遠地就聽見了馬達聲,接著車燈的光芒刺破黑暗,在夜路上搖晃著。
支隊長卜成浩和朱政委分頭向兩邊伏著的隊伍跑去,邊跑邊傳達命令:“注意,鬼子來了。”其實不用他們說,人們都看見了那兩輛車。車是卡車,車廂用帆布罩住,像隆起的墳丘。車吃力地吼叫著,疲憊地在雪路上掙扎著向前爬行。
鄭清明看見了那束車燈。他想到紅狐那雙犀利的目光,那目光有幾分挑戰又夾著幾分蔑視。他抓過屁股下的槍,手心裡竟有幾分汗溼。槍響了,是鄭清明手裡的槍,接著車燈滅了一個,又滅了一個……接著槍聲就響成一片。
“衝下去——”朱政委在喊。
鄭清明沒有動,他望著眼前的漆黑,心裡有些悲哀。那挑戰又蔑視的目光不見了,他想哭。
朝鮮抗聯支隊幾乎沒遇到什麼抵抗,便成功地把兩輛慰安車截獲了。女人們哭喊著,哆嗦著身子從車上爬下來,人們這才知道,這是一些山外平原上抓來的女人,她們在三叉河鎮已經慰問了一次日軍,這次來大金溝,是她們的第二站。
卜成浩和朱政委商議的結果是,連夜派人把這些女人送往山外,十幾名抗聯隊員,護送著她們,匆匆地向山外趕去。
女人們在那一瞬間,不知發生了什麼,等她們明白過來後,一起嚎啕大哭。朱政委就說:“別哭,你們不怕招來日本人?”這一句話,果然使她們噤了聲,壓抑著啜泣著。朱政委就說:“救你們的是抗聯朝鮮支隊,你們回家,告訴你們家人,中國人要攥成拳頭和日本人鬥。”
女人裡就有人小聲說:“日本人是畜生哩。”得救的女人們,像一群飛出籠子的鳥,在夜色的掩映下,慌忙地向山外跑去。
抗聯支隊往山裡營地趕的時候,才發現隊尾多了一個人。朱政委拔出了槍,卜成浩也隨著走了過去,待到近前他們才看見那是個女人。女人穿了件日本軍用大衣,頭髮散亂著,低著頭,看兩個人走來,便立住腳。朱政委覺得有些奇怪,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