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自己沒立即接受班瑞爾的提議,把路易斯送走。但願她還可以這麼辦,那該多麼好啊!
她不能再等埃倫了,只好揹著一包乾糧和盥洗用品,一手拎著一隻提箱,出發上漢堡營房去,路易斯跟在她的身旁蹣跚地走著。她走進了一行揹著揹包、衣衫破舊、彎腰曲背的猶太人行列,他們全朝那個方向走去。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四處,在嫩綠的草地邊沿,盛開著許多鮮花,這些草地是過去兩三星期內新鋪好的。特萊西恩施塔特的街道這時候很乾淨。全市都洋溢著春天的氣息。建築物新粉成黃色,閃閃發光。雖然美化運動還有不少事情要做,紅十字會客人們眼下幾乎已經可以給矇混過去了,娜塔麗斜眼看著街道正前方的落日時,這樣鬱悶地想著,矇混過去,那就是說,如果他們不走進營房去的話,或者如果他們不去追問伸入市區的那條鐵路支線或是當地的死亡率的話。
她擠進了漢堡營房外邊那條長長的行列,手裡緊緊攙著路易斯,一邊用腳把提箱推著向前。在街道對面終點站的頂棚下邊,停著那輛黑色機車。院子入口處,在黨衛軍士兵的監視下,遣送委員會的猶太人坐在白木桌旁,非正式地查問這批遣送的人——盤問,點名,叫號數,用橡皮戳子在檔案上蓋章,一切都是以移民檢查官特有的那種厭煩急躁的態度來辦理,這在任何國境線上全都一樣。
後來,輪到娜塔麗了。接過她檔案的辦事人員是一個身材矮孝頭戴一頂紅布便帽的人。他用德語朝她大聲叫嚷,在檔案上蓋了章,潦潦草草地作了點兒記錄。接著,他收下她的卡片,回臉朝啟後吆喝了兩個號碼。一個三天沒剃鬍子的人遞給他兩個穿了繩子的硬紙板標誌。娜塔麗那兩張灰色卡片上的號碼用巨大的黑數目字寫在這兩個標誌上。娜塔麗把一個號碼牌掛在自己的頸子上肥另一個掛在路易斯的頸予上。
在黨衛軍總部,埃倫。傑斯特羅手拿呢帽,站在司令官辦公室外面,因為副官吩咐他在過道里等著。穿軍服的德國人從他身旁走過去,一眼也不看他。一個猶太長老應召到中隊長拉姆的辦公室來,這並不是罕見的事,尤其是在推進美化運動的時候。憂慮使這個老人兩膝發軟,然而他又不敢倚靠著牆壁。一個猶太人當著德國人的面擺出懶洋洋的姿勢,那就會招來一拳頭或是一棍子,美化也好,不美化也好。這份謹慎小心已經深入他的骨髓了。他費了很大的力氣使自己直挺挺地站著。
他在自己的住處作出這項決定時,心頭十分憂慮不安。當他割開鞋子縫線的時候,他的手抖得非常厲害,第一刀竟然滑到一旁,割破了他的左拇指,雖然他裹了一塊碎布,傷口這時還在出血。幸而娜塔麗在驚得發得的情況下沒注意到這件事,儘管她的確瞧見他把縫線割斷。可是一旦作出了決定,他就戰勝了疑慮,勇往直前。其餘的事全掌握在上帝的手裡。最後冒險的時機取決於他。盟軍會登陸的,如果不是在五月,那麼就是在六、七月。德國人在各條戰線上都節節敗退。戰爭也許會很突兀地一下就結束。娜塔麗和路易斯這次遣送決不可以走。
“送禮,祈禱,戰鬥!”
埃倫。傑斯特羅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說著這三個希伯來字。這三個字給了他勇氣。童年上一課講述雅各和以掃的《聖經》課時,他就記住了這三個字。經過二十年的分離之後,弟兄倆就要會面了,雅各聽說以掃帶了四百名武裝人員前來。雅各於是派人先送了大宗禮物去,整群整群的牛、驢子和駱駝;他把商隊排成陣勢,準備戰鬥;同時他懇求上帝給予幫助。拉希評論說,“準備接待敵人的三種方法是:送禮、祈禱和戰鬥。”
傑斯特羅祈禱過了。他隨身攜帶有貴重的禮品。倘若萬不得已,他也預備戰鬥。
副官是一個高大個兒、紅臉蛋兒的奧地利人,年齡肯定不到二十五歲,可是他的武裝皮帶卻把綠軍裝遮蓋著的腹部束成了圓滾滾的兩團。他把辦公室的門拉開。“好吧,喂。上這裡來。”
傑斯特羅穿過外間,走進敞開著的房門,到了拉姆的辦公室裡。滿面怒容的司令官正坐在辦公室裡他的桌子旁寫字。副官在傑斯特羅身後把門關上。拉姆並沒抬起頭來。他的鋼筆沙沙沙地寫了又寫。傑斯特羅急切地想要小便。他以前從來沒進過這間辦公室。希特勒和希姆萊的巨幅肖像,卐字旗,牆上的一面巨大的銀黑二色的圓形雕飾,上面有放大了的黨衛軍兩道電光的徽章,這一切都使他氣餒。在任何其他情況下,他幾乎全會要求上盥洗室去一次,但是這時候他不敢開口。
“你到底想要什麼?”拉姆猛然大喝一聲,一面惡狠狠地瞪眼望著他,臉色也變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