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仍舊需要加強警戒,這一切都是日常應做的工作。誰也沒想到,要去依靠一個討人喜歡的美國猶太女人,戰敗後好用她當護身符。娜塔麗的護照可以作為一種精神安慰,但它只不過是一張廢紙罷了。
車上的情形越來越糟。第二天,那些病得厲害的人在他們躺著、站著或坐著的地方一個個地死去。第三天,天剛亮一會兒,娜塔麗身邊一個發高燒的小姑娘開始抽搐,扭動身體,揮著手,接著就僵硬不動了。沒地方可以安放屍體,於是死了小姑娘的母親悲悲切切,把屍體緊摟在懷裡,彷彿它還是活著似的。孩子臉皮發青,閉著的眼睛凹陷下去,下巴搭拉著。 過了大約一小時,一隻腳抵著娜塔麗的那個老婦人口裡吐血,一邊喘氣一邊發出咯咯咯的響聲,接著就在她牆跟前那塊地上一骨碌倒下了。那個不知疲勞、一直在車上擠來擠去、設法救護別人的捷克護士,這時也沒法起死回生。另一個人搶佔了牆跟前那塊地方。
老婦人躺在那兒,身上聳起著她那件短大衣。一條皮包骨的腿伸在外面,腿上還套著毛線襪,繫著綠色襪帶,後來娜塔麗把它推到大衣遮蓋著的地方,一面硬著心去想從前的另一些事,竭力剋制自己的恐怖。但這樣做並不是容易的。火車顛簸著向東行進,發出卡噠卡噠的響聲,這時候糞臭中夾雜著那股死人的氣味越發難聞了。黨衛軍把特萊西恩施塔特的病人都塞在車子的另一頭,那裡大概已有十五個人死了。 被遣送的人已經完全麻木,都在窒息的臭氣中打噸,或者茫然地瞪著什麼。
車剎住了。
什麼人在外面粗聲粗氣地嚷嚷。鈴聲響了。火車猛地向後一退,接著又是向前移動一下,這是在調換機車頭。它停下了。開啟了車門,以便將那兩個臭氣騰騰的尿桶倒乾淨。陽光和新鮮空氣就好象是一陣音樂聲湧進來。捷克護士裝滿了她的那一桶水。列車長告訴送水來的黨衛軍,說有幾具死屍,黨衛軍喊道:“好呀,算他們走運!”他拉上了車門,咯噠一聲把它鎖上了。
火車再開動時,沿途閃過去的車站已是波蘭。地名。這時候聽到車上的人大聲談到“奧斯威辛”。娜塔麗旁邊的一對波蘭夫婦說,車正在一直開往奧斯威辛。 奧斯威辛好象是一塊大磁石,正把這列車吸引過去。有時候,路線好象轉了方向,於是大夥都精神振奮,但是過不一會兒,它總是又向奧斯威辛那面折轉過去——向那幾個維也納婦女管它叫奧斯赫維茲的地方折轉過去。
這時候,娜塔麗已經坐了七十二小時了。她那支撐著身體的胳膊已被磨破,鮮血染汙了她的衣服。她已經不覺得飢餓。口渴痛苦地折磨著她,使她忘了其他感覺。自從離開了特萊西恩施塔特,她只喝過兩杯水。她嘴裡乾燥得好象是一直在吞嚥灰土。捷克護士把水分給那些更需要的人:兒童、病人、老年人、垂死的人。娜塔麗老是想念美國的冷飲,想念自己喝那些冷飲的時間與地點:在雜貨鋪裡喝冰淇淋蘇打,在中學舞會上喝可口可樂,在大學裡舉行野餐時喝冰啤酒,喝廚房裡自來水龍頭裡的水,喝辦公室裡冷卻器裡的水,在阿迪龍達克可以看到群魚出遊的地方喝棕色石潭裡冷冽的水,在打完網球洗冷淋浴時喝雙手捧著的水。但是,她非得驅散這些想象不可。它們要使她發狂了。
車剎住了。
她望出去,看見一片片農田和樹林,一個村落,一座木頭建築的教堂。幾個穿灰綠色制服的黨衛軍在外面走過去,他們伸直了腿,吸著她可以聞到氣味的雪茄,說著一口德語,親切地聊天。從一間離鐵路不遠的農舍裡,走過來一個男人,留著絡腮鬍子,穿著皮靴和泥汙的衣服,揹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口袋。他摘下帽子,向一個黨衛軍軍官說幾句什麼,軍官冷笑了笑,輕蔑地向這列火車做了個手勢。不一會兒,車門拉開了,那大包東西從空隙中扔進來,車門又關上了。
“蘋果!蘋果!”令人快樂得難以相信的話,象歌聲傳遍了整節車廂。
這位好心腸的善人是誰呀,這個滿身泥汙、留著絡腮鬍子的人是誰呀:他怎麼會知道這列靜悄悄的火車裡關的是猶太人,對他們發J‘善心?誰也沒法回答這些問題。 被遣送的人站起了身,眼睛裡閃出亮光,消瘦的臉上露出痛苦、急切的神情。一些人開始張羅,把蘋果遞到那些伸出去攫取的手裡。火車開了。一下子牽動,娜塔麗麻木的腿站立不穩。她只好去拉那個分發蘋果的人。那個人朝她瞪了一眼,但接著就大笑起來。原來他是造幼兒園的那個監工。“站穩了,娜塔麗!”他在袋裡一陣掏,給了她一隻綠油油的大蘋果。
娜塔麗咬出了第一口蘋果汁,她已經涸竭的唾液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