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所有人的心靈都已泯滅。他們當中不乏意志堅強、決心要活下去的人。他們也聽從黨衛軍的指揮,但心明眼亮,隨時注意保衛自己。對傑斯特羅和穆特普爾來說,在坑底幹活也有好處,只要能夠硬得起心腸整天和那些軟綿綿的、嘴巴張開瘦骨嶙峋的屍骨打交道。黨衛軍准許你用一塊布掩住鼻子和嘴巴,而他們自己反正既不愛看這種景象,也不想嗅到這種氣味,總是站在離開地坑一段距離的地方。這些做苦役的奴隸如果在工作時說話,會被就地格殺勿論;但傑斯特羅和穆特普爾兩人在口罩掩護下經常進行長時間的無拘束的談話。
今天,他們又在爭論一個老問題。 班瑞爾。傑斯特羅反對在這裡設法逃亡。的確,他熟悉這一帶的森林,他知道游擊隊出沒的小路和藏身的地方,他甚至記得一些老的口令。這是山米。穆特普爾的論點;這裡是傑斯特羅的土地,在這裡設法逃亡是很理想的。
但班瑞爾想得比較遠。這不僅僅是逃入森林去保全性命的問題。他們的任務是把奧斯威辛的照片和檔案送到布拉格。在那裡,抵抗運動能夠把這些材料送到外部世界,尤其是美國人手裡。但一零零五特別分隊一直在移動,而且高布拉格越來越遠。如果在這裡逃亡,他們必須在德軍防線後面穿越森林,穿過整個波蘭。有些波蘭人是不錯的,但森林中的波蘭游擊隊有很多是不友好的,他們甚至會殺害猶太人,而且村子裡的波蘭人也靠不住,他們可能告發猶太人。 班瑞爾聽到一些黨衛軍軍官在交談時提到一零零五特別分隊即將調到烏克蘭去。烏克蘭離布拉格要近幾百英里。
穆特普爾信不過黨衛軍軍官的無稽之談,調動不一定能成為事實。他要採取行動,在他們蹣跚地走下坑中小道,懷著他們所能具有的敬意抬起每一具長滿蛆蟲的屍體,傳上去交給地面上等在那兒的人時,說話的主要是他。如果屍體開始分解,他們就做個手勢,讓上面遞給他們帆布帶把屍體兜祝
在他們進行這項工作時,班瑞爾。傑斯特羅為死者吟誦讚歌。他背得出禱告文。每一天,他把總計一百五十章的禱告文從頭到尾背誦好幾次。死人並不使班瑞爾害怕。在往日,當他在安葬會任職時,他曾為許多死者洗滌和整飾以便安葬。在這裡,長期埋在泥土裡的屍體發出的惡臭以及使人作嘔的情況無損於他對死者懷有的深切感情。他們如此慘死,他們委實是無可奈何。這些可憐的猶太人。許多屍體上還有從明顯可見的彈孔中流出的一條條黑色血痕。
對班瑞爾。傑斯特羅來說,這些腐爛的屍體具有死者全部可悲的聖潔的溫馨:可憐的冰冷無言的機體,一度是生氣勃勃溫暖幸福的生物,而今失去了上帝賦予的靈性,靜止而無聲息,但有朝一日終將再生於上帝指定的時刻。猶太教就是這樣教誨信徒的。他懷著深情一邊幹著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工作,一邊悄沒聲兒地背誦聖詩。他無法用清水為這些死者進行正統的潔身,但火焰也能潔身。聖詩也能使他們的靈魂安息。希伯來詩句在他腦子裡鐫刻得很深,以致他在傾聽穆特普爾講話的時候,或者在停下來爭辯兩句的時候,也不會漏掉聖詩裡的片字只語。
穆特普爾開始使他提心吊膽起來。山米是健康的:他本來就很結實,而且一零零五特別分隊讓他的掘墓人吃得不錯,直到(他們全都心中有數)輪到把他們槍決並放上鋼架燒掉的那一天。不久以前,山米看來還是能夠保持清醒的頭腦。不過他現在確實有點語無倫次了。今天,穿越森林橫穿波蘭的想法已不能滿足他了。他要把特別分隊裡最健壯的猶太人組織起來,集體逃亡;並奪取警衛的一些槍支,在跑進森林之前儘量多殺幾個黨衛軍。
山米越講越激動,透過布口罩的呼氣形成危險的洩露真情的霧氣。目前的情況與奧斯威辛截然不同,他爭辯道。沒有裝上電網的圍牆,黨衛軍是一幫又笨又怕、醉醺醺的漫不經心的傢伙。士兵組成的警戒線離得很遠,而且他們只是提防農民走近墓地。他們在逃跑前可以殺死十幾個德國人——或許二十幾個——如果他們能夠奪取兩三挺機槍的話。
班瑞爾回答說,如果組織一次暴動並殺死十多個德國人會有助於逃亡,那很好,但怎麼辦得到呢?他們每接觸到一個猶太人,都會增加被出賣和抓住的機會。不聲不響地溜走取得成功的可能性最大。幹掉一些德國人,必然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並使白俄羅斯的憲兵部隊全部出動追捕逃亡者。如此行動又是為了什麼呢?
這時,山米。穆特普爾正從墓穴裡把一個身穿淡紫色衣服的小女孩遞上來。在她臉上可以看到微綠色的面板碎片掩蓋著她那顆凝視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