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再來領娜塔麗乘地鐵到圖書館去。她還說她會找一個人照料路易斯。
這位從天而降的恩人,這位脾氣乖戾的老太太使娜塔麗感到受寵若驚。她被流放到德國這段經歷使她處於一種不太強烈的、但持久的震驚狀態。在巴登一巴登的旅館裡,懷有敵意的德國職工、無休止的以德語進行的談話、用德語寫的選單和標誌、門廊和走廊裡的德國秘密警察以及被拘留的愁容滿面的美國公民——這一切使她神思恍惚,她能意識到的東西僅限於她自己本人和路易斯,他們兩人每天的生活需要以及可能出現的危險。當那位瑞士代表使她確信,好幾個屬於特殊情況的美國公民事實上在德國佔領下的巴黎過著自由的生活,並向她保證,瑞士當局會象在巴登一巴登一樣把她置於保護性監督之下以後,這次到巴黎去的機會對她來說好比一個身繫囹圄的人獲得赦免一樣。但在伯爵夫人出現之前,她很少出去溜達,領略一下巴黎的風光。她整天躲在斗室裡,逗著路易斯玩或者看看舊小說。每日晨昏兩次,她來去匆匆地到醫院探望叔叔,生怕警察找她麻煩,而且她對自己的證件也缺乏信心。
到了圖書館工作以後,她的生活揭開了新的一頁。 工作是最好的鎮痛劑。她開始到處走動。地鐵裡第一次的證件檢查著實使她驚慌,但畢竟平安無事。 本來,她在巴黎就差不多和在紐約一樣毫不覺得陌生,如今變化也不大。地鐵裡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的人群,其中有許多年輕的德國士兵,使她感到新奇,也使她厭煩。但巴黎沒有其他的交通工具可供代步,除非你騎腳踏車,乘坐破舊的馬車或那種怪模 怪樣的象人力車似的用腳踏車拖動的計程車。圖書館的工作很簡單,她辦事的速度以及敏銳的理解力無不使伯爵夫人對她傾倒。
這位不可思議的老婦人給娜塔麗帶來各種不同的感受。她在學術方面的談吐很有見地,她講的有關名人的奇聞軼事尖刻有趣,而且她又是一個給人以深刻印象的研究莎士比亞的學者。不過她的政治見解和社會觀點都使娜塔麗難以接受。她斷言法國的戰敗理由有三:赫伯特。胡佛准許德國人延期償還戰爭賠款,社會主義人民陣線削弱了法國的力量,以及英國人背信棄義在敦刻爾克棄甲逃遁。法國人被英國人以及法國自己那些愚不可及的政客引入歧途,終於對德發動攻擊(娜塔麗感到吃驚,是不是她聽錯了)。即使是這樣,如果法軍那時聽從他丈夫的勸告,把坦克部隊集中起來,組成一些裝甲師,而不是把它們分散部署在各個步兵單位之中,那麼在比利時發動一次裝甲部隊的反擊本來可以把衝向海 濱的德國裝甲部隊切斷,一舉打贏這場戰爭。
她從不花費心力去把她的各種觀點和判斷協調起來,或者說出一個所以然來。她只顧把它們象鞭炮一樣放過就算。皮埃爾。賴伐爾是一個被人誤解的法國救主。夏爾。戴高樂是一個裝腔作勢的騙子,他所說的“法國輸掉的是一次戰役,不是一場戰爭”是一句不負責任的廢話。法國抵抗運動不過是一批共產黨人和浪蕩子的烏合之眾,只是使他們的法國同胞遭殃,並且引起德國人的報復,損害不了德國人一根毫毛。至於法國被佔領後的情況,儘管存在種種嚴厲措施,還是有其可取之處。劇院上演的戲現在健康多了,上演古典作品和正派的喜劇,不再是以前那種色情鬧劇和花花公子的下流戲。現在的音樂會里已經沒有那些叫人頭痛、誰都聽不懂的現代派不諧和音,所以更好聽了。
不管娜塔麗說些什麼都能引起一通滔滔不絕的獨白。有一次,她們兩人正在整理一位美國電影製片人留下的幾紙箱書籍時,娜塔麗說巴黎的生活看來已異乎尋常地接近正常了。
“親愛的孩子,正常嗎?可糟透了。當然德國佬也想把巴黎打扮得看上去很正常,甚至很可愛。 巴黎是個‘新秩序’的櫥窗,知道嗎?”她以辛辣的諷刺口吻說這個詞。就是為了這個緣故,劇院、歌劇和音樂會才受到鼓勵,甚至得到津貼。我們這個可憐的小圖書館還能開放,其理由也在於此。 哎呀,那些可憐的德國人確實幹方百計要裝出一副文明樣子,但說實在的,他們確實是畜生。當然,他們比起布林什維克來,可要好得多了。事實上,如果希特勒當時有足夠的常識不去進攻法國而是去幹掉蘇聯,在一九四零年的時候他顯然是能做到這一點的,他今天就會成為世界英雄,而且和平也就實現了。而今,我們必須等待美國來拯救我們。“
有一次,當娜塔麗和伯爵夫人一起去吃午飯,走在一條熱鬧的林蔭大道上的時候,她第一次看到黃星。兩個衣飾考究的婦女在她們身邊走過,其中一個在愉快地說些什麼,另外一個面帶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