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頭銀髮、儀表堂堂的麥吉尼斯太太在對面的人行道上款款而行。她朝康米神父點頭致意。康米神父含笑施禮。她近來可好?
夫人風度憂雅,頗有點兒像蘇格蘭女王瑪麗。想想看,她竟然是個當鋪老闆娘!喲,真是的!這麼一派……該怎麼說呢?……這麼一派女王風度。
康米神父沿著大查爾斯街前行,朝左側那緊閉著門的自由教會瞟了一眼。可敬的文學士T·R·格林將(按照神的旨意)佈道。他們稱他作教區牧師。他呢,認為講上幾句兒乃是義不容辭的。然而,得對他們寬大為懷。不可克服的愚昧。他們畢竟也是根據自己的見解行事的啊。
康米神父拐了彎,沿著北環路踱去。奇怪,這樣一條重要的通衢大道,竟然沒鋪設電車路。肯定應該鋪設。
一樣揹著書包的學童從里奇蒙大街那邊跨過馬路而來。個個揚起骯裡骯髒的便帽。康米神父一次又一次慈祥地朝他們還禮。這都是些公教弟兄會的孩子們。
康米神父一路走著,聞到右側飄來一股煙香。波特蘭橫街的聖約瑟教堂。那是給貞節的老嫗們開設的。神父衝著聖體摘下帽子。她們固然操守高尚,只是,有時脾氣挺壞。
來到奧爾德勃勒邸第附近,康米神父想起那位揮金如土的貴族。而今,這裡改成了公事房還是什麼的。
康米神父開始開始順著北灘路走去,站在自己那爿商號門口的威廉·加拉赫先生朝他施禮。康米神父向威廉·加拉赫先生還禮,並嗅到了成條的醃豬肋骨肉和桶裡裝得滿滿的冰鎮黃油的氣味。他走邊葛洛根菸草鋪,店前斜靠著一塊塊張貼新聞的告示板,報道發生在紐約的一樁慘案。在美國,這類事件層出不窮。倒楣的人們毫無準備地就那麼送了命。不過,徹底悔罪也能獲得赦免。
康米神父走邊丹尼爾·伯金的酒館兒。兩個沒找到活兒乾的男人在閒倚著視窗消磨時光。他們向他行禮,他也還了禮。
康米神父走過H·J·奧尼爾殯儀館。科尼·凱萊赫正一邊嚼著一片枯草,一邊在流水帳簿上划算著。一個巡邏的警察向康米神父致敬,康米神父也回敬了一下。走邊尤克斯泰特豬肉店,康米神父瞧見裡面整整齊齊地擺著黑白紅色的豬肉香腸,像是彎曲的管子。在查爾維爾林蔭道的樹底下,康米神父瞅見一艘泥炭船,一匹拉縴的馬低垂著腦袋,頭戴髒草帽的船老大坐在船中央,抽著煙,目不轉睛地望著頭頂上一根白楊樹枝。真是一派田園詩意。康米神父琢磨著造物主的旨意:讓沼澤裡產生泥炭,供人們來挖掘,運到城市和村莊。於是,窮人家裡就生得起火了。
來到紐科門橋上,上加德納街聖方濟各·沙勿略教堂的這位十分可敬的耶穌會會長約翰·康米跨上一輛駛往郊外的電車。
一輛駛往市內的電車在紐科門橋這一站停住了。聖阿加莎教堂的本堂神父、至尊的尼古拉斯·達德利下了車。
康米神父是由於討厭徒步跋涉泥島那段髒路,才在紐科門橋搭乘這趟駛往郊外的電車的。
康米神父在電車的一角落座。他仔細地把一張藍色車票掖在肥大的小山羊皮手套的扣眼間;而四先令和一枚六便士以及五枚一便士則從他的另一隻戴了小山羊皮手套的巴掌上,斜著滑進他的錢包。當電車從爬滿常春藤的教堂前馳過的時候,他想道:通常總是剛一粗心大意地扔掉車票,查票的就來了。康米神父覺得,就如此短暫而便宜的旅途而言,車上的乘客未免過於一本正經了。康米神父喜歡過得既愉快而又事事得體。
這是個寧靜的日子。坐在康米神父對面那位戴眼鏡的紳士解釋完了什麼,朝下望去。康米神父猜想,那準是他的妻子。
一個小哈欠使那位戴眼鏡的紳士的妻子啟開了口。她舉起戴著手套的小拳頭,十分文雅地打了個哈欠,用戴了手套的小拳頭輕輕碰了碰啟開的嘴,甜甜地泛出一絲微笑。
康米神父覺察出車廂裡散發著她那香水的芬芳。他還發覺,挨著她另一邊的一個男子侷促不安地坐在座位的邊沿上。
康米神父曾經在祭壇欄杆邊上吃力地把聖體送進一個動作拙笨的老人嘴裡。那人患有搖頭症。
電車在安斯利橋停了下來。正要開動時,一個老嫗抽冷子從她的座位上站了起來。她要下車。售票員拽了一下鈴繩,叫剎車,好讓她下去。她挎著籃子,提了網兜,踱出車廂。康米神父望見售票員將她連籃子帶網兜扶下車去。康米神父思忖,她那一便士車錢都差點兒坐過了頭。從這一點來看,她是那種善良人中間的一個,你得一再告訴她們說,己經被赦免了:“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