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張令人莫測高深的臉確實是件藝術品。它本身就完全是一門可供研究的課題,非筆墨所能形容。他彷彿絲毫也不瞭解正在發生著的事。真是滑稽!
隨後沉默了好半晌。有個人不時地讀上一會兒滿是咖啡汙跡的晚報,另一個瞧著那張印有土著窩棚的明信片,還有一個在看水手的解僱證書。至於布盧姆先生本人,則正在沉思默想。他清清楚楚地記起剛才被提及的那檔子事,猶如昨天才發生的那麼真切。那是二十來年前的事啦,打個比喻來說,是土地糾紛像風暴般席捲文明世界的年頭;是八十年代初,說得準確些,八一年,那時他才十五歲。
“嘿,老闆,”水手打破了沉寂,“把證件還給俺。”
這個要求照辦了,他用指尖把證件攏在一起。
“你看見過直布羅陀岩石嗎?”布盧姆先生問道。
水手邊嚼菸草邊顰蹙起鼻子眼,露出模稜兩可的神色。
“啊,那兒你也到過啦,”布盧姆先生說,“那可是歐洲的頂端哩。”他認為這個漂泊者是去過的,並希望他可能想起什麼來。對方並未使他如願以償,只是往鋸末裡啐了口唾沫,死樣活氣地搖了搖頭。
“那大概是哪一年的事兒呢?”布盧姆先生插了句嘴,“還能回想起是哪些船嗎?”
我們這位自封的水手貪饞地大口大口嚼了一通菸草才作答。
“俺對海里的暗礁膩煩透啦,”他說,“還有那大大小小的船隻。整天價吃醃牛肉。”
他面呈倦容,閉上了嘴。發問者看出,從這樣一個狡猾的老傢伙嘴裡是打聽不出什麼來的,就開始呆呆地馳想著環繞地球的浩渺水域的事。放眼望一下地圖就能明白,海洋竟佔地球的四分之三。因此,他完全瞭解:統治海洋意味著什麼。說到這裡就足夠了。不只一次——起碼有十二次——他曾在多利蒙特的北布林附近留意到一個被淘汰下來的老水手。此人顯然無依無靠,慣常坐在堤岸邊上,靠近並不一定會引起美好聯想的大海,十分明顯地和大海相互瞪著眼,夢想著生氣勃勃的森林和鮮嫩的牧場,就像某人在某處歌唱過的那樣。這使他納悶老人為什麼要這樣。說不定老人曾試圖親自探索一下海洋的奧秘,於是就從地球的一端拆騰到另一端,從海面闖蕩到海底——喏,說海底並不大確切——就這樣撞著運氣。實際上,其中絕對沒有任何秘密。儘管如此,即使不細微地進行調查,大海依然光輝燦爛地存在著這一雄辯的事實終歸是無法否定的。一般總會有人大膽地違悖天意,繼續航行。不過,這也僅僅表示人們通常是怎樣挖空心思把此類重擔轉嫁給旁人。比方說,地獄這個觀念也罷,彩票和保險也罷,都是同一性質的,因此,單憑這個理由,“救生艇星期日”這一組織也是值得嘉許的。廣大公眾不論住在內地還是海邊,一旦清楚地瞭解了,就應該感謝水上警察署長和沿岸警備隊克盡職責。因為不論什麼季節,愛爾蘭期待每人今天各盡自己的職責等等。冬季有時天氣惡劣,也非出發不可。他們得安排人去管纜繩,不要忘了那些愛爾蘭燈船,基什的,還有旁的。隨時都有可能翻船。有一次他帶著女兒乘船繞過它航行。雖然還說不上是狂風暴雨的天氣,倒也飽嘗了惡浪翻滾的滋味。
“有個夥伴跟俺一道搭乘‘漂泊者’號航海來著,”這位本人就是個漂泊者的水手接下去說,“他上了岸,找到了個伺候達官貴人的舒服差事。每個月能掙六英鎊。俺身上穿的就是他的褲子,還給了俺一塊油布和那把大折刀。乾的是刮刮臉,刷刷衣服那樣的活兒,俺也幹得來。俺厭惡到處漂泊。眼下就拿俺兒子達尼來說吧。有一回他逃到海上去啦,他媽把他找回來,送他到科克的一家布莊去混口飯吃,不費力氣就能掙上錢。”
“他多大啦?”一個聽者問道。從側面望去,這個人長得有點兒像市公所秘書長亨利·坎貝爾,給人以剛從辦公室的操勞中逃出來的感覺。他當然沒洗過澡,衣衫襤褸,酒糟鼻子一眼就看得出。“唔,”水手有些為難似的慢吞吞他說,“俺兒子達尼嗎?俺估摸著現在該有十八歲了吧?”
於是,斯基貝林出身的這位父親用雙手扯開他那件灰色的——要麼就是髒成發灰的襯衫,滿胸脯亂撓一氣,看得出上面是用中國黥墨刺的一片錨狀花紋。
“布里奇沃特那張床上有蝨子,”他說,“沒錯兒!明後天俺可得去洗個澡。俺最討厭那幫黑小子啦。俺恨那些壞蛋。它們把你的血都吸乾了,它們就是這麼樣。”
他留意到大家都在瞧自己的胸脯,就爽快地把襯衫整個兒敞開來。這下子,在水手那古老的希望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