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啦,要換一杯瓦爾特里水啦。為了省幾個錢,就從櫃檯上撈幾盒火柴。然後又去揮霍一金鎊。等到該付錢的時候,卻又一文也拿不出來了。喝醉了就連馬車錢也賴著不給。好古怪的傢伙。
裡奇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夜晚。只要他活著一天,就絕忘不掉的。在古老的皇家劇場的頂層樓座,還帶著小皮克。剛一奏起第一個音符。
裡奇把到嘴邊兒的話咽回去了。
眼下撒開彌天大謊來了。不論說什麼都狂熱地誇張。還相信自己的瞎話。真的深信不疑。天字第一號撒謊家。可他缺的是一份好記性。
“那是什麼曲子呀?”利奧波德·布盧姆問。
“‘現在一切都失去啦’。”
裡奇噘起嘴來。可愛的狺女喃喃地唱著音調低沉的序曲:一切。一隻畫眉。一隻畫眉鳥。他的呼吸像鳥鳴那樣甜美,他引為自豪的一口好牙之間,以長笛般的聲音唱出哀愁苦惱。失去了。嗓音圓潤。這當兒兩個音調融合在一起了。我在山楂谷聽見了畫眉的囀鳴。它接過我的基調,將其揉和,變了調。過於新穎的呼聲,消失在萬有之中。回聲。多麼婉轉悠揚的迴音啊!那是怎樣形成的呢?現在一切都失去啦。他哀渤地吹著口哨。垮臺,降伏,消失。
布盧姆一面把花邊桌墊的流蘇塞到花瓶底下,一面豎起他那豹子耳朵。秩序。是啊,我記得。可人的曲子。在夢遊中她來到他跟前。一位沐浴在月光中的天真爛漫的少女。勇敢。不瞭解他們所面臨的險境。然而還是把她留住吧。呼喚她的名字。摸摸水。輕快雙輪馬車轔轔。太遲啦她巴望著去。正因為如此。女人。攔截海水倒還容易一些。是的,一切都失去啦。
“一支優美的曲子,”布盧姆,忘乎所以的利奧波德說,“我對它很熟悉。”
裡奇·古爾丁平生從來不曾……
他對這一點也一清二楚。或許已有所覺察。依然念念不忘地提他的女兒。迪達勒斯曾說:“只有聰明的女兒才會知道自己的父親。”我呢?
布盧姆隔著他那隻肝兒已經吃光了的盤子,斜眼望去。失去了一切的人的面龐。這位裡奇一度也曾沉緬於狂歡作樂。他玩的那些把戲而今都已過時了。什麼扇耳朵啦,透過餐巾套環往外窺伺啦。現在他派兒子送出去幾封告幫信。鬥雞眼的沃爾特說,爹,我照辦了,爹。我不想麻煩您,但我原是指望能收到一筆錢。替自己辯解。
又彈起鋼琴來了。音色比我上次聽到的要好些。大概調了音。
又停止了。
多拉德和考利還在催促那個遲遲疑疑的歌手唱起來。
“來吧,西蒙。”
“來,西蒙。”
“女士們,先生們,承蒙各位不棄,我深深表示感謝。”
“來,西蒙。”
“我不稱錢,然而您們要是肯聽的話,我就為大家唱一支沉痛的心靈之曲。”
在簾子的遮蔭下,鐘形三明治容器旁邊,莉迪亞胸前插了朵玫瑰。一位褐發淑女的嫻雅派頭,忽隱忽現;而金髮挽成高髻、沉浸在冰涼而銀光閃閃的一片淡綠藍色中的米娜,在兩位舉著大酒杯的顧客面前也是這樣。
前奏旋律結束了。拖得長長的、彷彿有所期待的和絃消失了。
當我初見那綽約身姿時
裡奇回過頭去。
“西·迪達勒斯的聲音,”他說。
他們腦子裡充滿了興奮欣喜,漲紅了雙頰,邊聽邊感受到一股戀慕之情流過肌膚、四肢、心臟、靈魂和脊背。布盧姆朝耳背頭禿的帕特打了個手勢,叫他把酒吧間的門半開著。酒吧間的門。就是這樣。這樣就行了。茶房帕特在那兒聽候吩咐,因為站在門口聽不清楚。
我的悲哀似乎將消失。
一個低沉的聲音穿過靜寂的空氣傳了過來。那不是雨,也不是沙沙作響的樹葉;既不像是絃音或蘆葦聲,又不像那叫什麼來著——杜西瑪琴;用歌詞觸碰他們靜靜的耳朵,在他們各自寧靜的心中,勾起往日生活的記憶,好哇,值得一聽。他們剛剛一聽,兩個人的悲哀就好像分別消失了。當他們——裡奇和波爾迪——初見美的女神而感到茫然時,他們從絲毫也不曾想到的人兒嘴裡,第一次聽到溫柔眷戀、情意脈脈、無限纏綿的話語。
愛情在歌唱。古老甜蜜的情歌。布盧姆緩緩地解開他那包包上的鬆緊帶。敲響戀人那古老甜蜜的金髮。布盧姆將鬆緊帶繞在四根叉開來的指頭上,伸開來,鬆了鬆,又將它兩道、四道、八道地繞在不安的指頭上,勒得緊緊的。
胸中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