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著褐發女侍那被茶水潤溼了的嘴唇——傾聽著他說話的嘴唇和眼睛,露出了微笑:
“愛琳”“的精英們都洗耳恭聽。包括都柏林最有才華的新聞記者兼編輯、堂堂的飽學之士休·麥克休,和那位生在荒蕪多雨的西部、以奧馬登·伯克這一動聽的稱呼聞名的少年吟遊詩人。”
過了一會兒,迪達勒斯先生舉起他那杯兌水威士忌。
“那一定挺逗趣兒的,”他說,“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他飲著酒。眼睛裡露出眺望遠處哀傷之山的神色。他將玻璃杯撂下了。
他朝大廳的門望去。
“看來你們把鋼琴挪動了位置。”
“今天調音師來了,”杜絲小姐回答說,“是為了舉辦允許吸菸的音樂會而調的音。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那樣出色的鋼琴演奏家。”
“真的嗎?”
“他彈得好吧,肯尼迪小姐?要知道,真正的古典彈奏法。他還是個盲人呢,怪可憐的。我敢肯定他還不滿二十歲。”
“真的嗎?”迪達勒斯先生說。
他喝完了酒,緩步走開了。
“我一看他的臉就覺得難過,”杜絲小姐用同情的口吻說。
天打雷霹的,你這婊子養的雜種!
與她表示的憐憫相配合,餐廳的鈴鐺叮啷一聲響了。禿頭帕特到酒吧和餐廳的門口來了。聾子帕特來了,奧蒙德飯店的茶房帕特來了。給吃飯的客人預備的陳啤酒。她不慌不忙地端上了陳啤酒。
利內翰耐心地等待著不耐煩的博伊蘭,等待著轔轔地駕著輕快二輪馬車而來的那個惡魔般的紈絝子。
掀開蓋子,他(誰?)逼視著木框(棺材?)裡那斜繃著的三重(鋼琴!)鋼絲。他(就是曾經放肆地緊握過她的手的那個人)踩著柔音踏板,按了按三個三和絃音鍵,試一下油毛氈厚度的變化,聽一聽用氈子裹住的琴槌敲擊出的音響效果。
聰明的布盧姆(亨利·弗羅爾)在達利商行買了兩張奶油色的仿羔皮紙(一張是備用的),兩個信封,邊買邊回想著自己在威茲德姆·希利的店裡工作時的事。你在自己家裡不幸福嗎?花是為了安慰我,把愛情斷送掉的針。花的語言是有含義的。那是一朵雛菊嗎?象徵著天真無邪。望完彌撒後,跟品行端正的良家少女見面。多謝多謝。聰明的布盧姆望著貼在門上的一張招貼畫。一個吸著煙的美人魚在綺麗的波浪當中扭動著腰肢。吸美人魚牌香菸吧,吸那無比涼爽的煙吧。頭髮隨波飄蕩,害著相思病。為了某個男人。為了拉烏爾。他放眼望去,只見遠遠地在埃塞克斯橋上,遠遠地望到一頂花哨的帽子乘著二輪輕快馬車。那就是。又碰見了。這是第三回了。巧合。
馬車那柔軟的膠皮軲轆從橋上轔轔地馳向奧蒙德碼頭。跟上去。冒一下險。快點兒走。四點鐘。如今快到了。走出去吧。
“兩便士,先生,”女店員壯起膽子來說。
“啊……我忘記了……對不起……”
“外加四便士。”
四點鐘,她。她朝著布盧姆嫣然一笑。布盧、微笑、快、走。再見。難道你以為自己是沙灘上唯一的小石頭子兒嗎?她對所有的人都這樣,只要是男人。
金髮女侍昏昏欲睡,默默地朝著她正讀著的書頁俯下身去。
從大廳裡傳來一陣聲音,拖得長長的,逐漸消失。這是調音師忘下的音叉,他正拿著敲呢。又響了一聲。他把它懸空拿著,這次它發出了顫音。你聽見了嗎?它發出了顫音,清純,更加清純;柔和,更加柔和。那營營聲拖得長長的。呼喚聲拖得越來越悠長,逐漸消失。
帕特替客人叫的那瓶現拔塞子的酒付了款。在離開之前,禿頭而面帶困惑表情的他,隔著大酒杯、托盤和現拔塞子的那瓶酒,跟杜絲小姐打起耳喳來。
燦爛的星辰褪了色。……
從裡面傳來“無聲歌”的曲調:
……即將破曉。
一雙敏感的手下,十二個半音像小鳥鳴囀一般做出快活的最高音區的回應。所有的音鍵都明亮地閃爍著,相互連結,統統像羽管鍵琴般轟鳴著,呼籲歌喉去唱那被露水打溼了的早晨,唱青春,唱與情人的離別,唱生命和愛的清晨。
露水如珍珠……
利內翰的嘴唇隔著櫃檯低低地吹著誘人的口哨。
“可是朝這邊望望吧,”他說,“你這朵卡斯蒂利亞的玫瑰。”
輕快二輪馬車轔轔地馳到人行道的邊石那兒停住了。
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