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
叄
尹秋終於跑得累了,坐倒在一棵歪脖子柳樹下。
柳樹早不見了春日的依依,焦黃的樹枝,無力的低垂,沒有絲毫曾經的如煙纏綿。
隨從們看他坐定了,方才鬆了口氣。
尹秋抬起無力的眸子,只看向了遠方蹣跚而來的少女。
冰寒的冬天裡,慕兒滿頭是汗,滿眼是淚,氣喘吁吁走到尹秋面前道:“尹秋,我是慕兒!”
尹秋眸子好冷,但看著慕兒的淚水一串一串掉下來,終於也有了酸楚之色。
他用手一指道:“你們全給我走遠一點!”
隨從們遲疑,後退,但卻只退了幾步,退到了慕兒的身後。
尹秋拉起慕兒,繼續向前奔去,丟了冷冷一句話在風裡:“你們不許跟來。我晚上自會回府!”
隨從們面面相覷,而尹秋和慕兒的身影,卻越走越遠。
那天下的不是雪,是冰雹。
大顆大顆的冰雹,狠狠砸到臉上,帶著冰涼的疼痛。但在奔跑的路上,那種疼痛,卻化作倖福的刺激,蜿蜒在一路之上,一直蜿蜒到城外送別的十里長亭。
長亭內,兩人都是淚光,但四目相對時,又是忍不住的相視一笑。
沒有人聽到長亭內的笛簫相和。
沒有人知道那相和的是一曲《長相思》。
冰雹擊在屋簷和地面的聲音,掩住了一切聲響。
但亭中相和的兩個,卻只聽到了那曲《長相思》,在對方的樂器下回旋傾訴。
那一天的冰雹下了很久,地上堆起來一層細碎的水晶,在月下反射出澄澈甚至豔彩的光芒,踏在上面,有著冰粒摩擦時興奮的吱嘎聲。
肆
尹秋是太子李承乾府上的樂童。
慕兒隨母親入京後,尹秋的父親病了,他的手一直抖著,別說彈奏樂器,便是筷子也抓不住,尹秋的母親便帶了尹父到京城治病。但一路奔波到京城,連尹母也重病。
在街間孤悽賣藝的尹秋,被太子一眼看到,帶回了東宮,成了東宮最有名的樂童,哦,應該說是最年輕有為最受賞識的樂師。太子說好的音樂,誰能說不好?
不久,尹父尹母都有了自己的大屋子,得到了最好的治療。治病的醫生,居然來自皇宮。
慕兒知道了太子很寵尹秋,但想不通一名樂師,怎麼會走一步都有一群的隨從,而且吃穿比長安城裡一品大員的公子還講究。
但好在她找到了尹秋,尹秋也越來越長的逗留在她和母親落腳的客棧。
慕兒的母親已經老了,無法再在原來的大官家當差,也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再去高門貴族的府第去挾媚獻藝。因母女倆的生活甚是窘迫,慕兒才不得不去城中賣藝,卻碰著了那兩個漢子。他們奉了尹秋之命,找會吹簫的女子過去給他解悶。
慕兒看出尹秋有心事,常常不開心,但尹秋不說,她便不問,兩個人靜靜倚在客棧後的小河畔,吹著笛,奏著簫,看那綠頭的野鴨子一家在水草間游來游去。
那日兩人正相偎時,河的對岸忽然出現了一個青年男子,八寶珠冠,紫衣玉帶,帶著一絲寒意,向尹秋凝望。
尹秋像被蛇咬了一般,忽然推開了慕兒,奔向那男子。
那男子卻憤怒一般拂袖而去。他的腿似乎不方便,走的時候微微跛著。
慕兒聽見尹秋一邊追,一邊喚道:“太子!太子殿下!”
伍
慕兒心裡很不安。
再一次見到尹秋時,慕兒道:“你既在太子府中當差,以後便少來吧!”
尹秋,自此果然來得少了。每次來時都是一個人,有些驚慌的模樣。
慕兒母親說:“慕兒,我們搬了吧,尹秋再來,恐怕不是好事。”
慕兒隱隱也覺得不對,尹秋分明是瞞了太子,偷偷來會她的。但她不願意搬。她怕搬了,她再找不著尹秋,也怕尹秋再找不著她。
這天忽然有個人來,拿了尹秋的簫,說尹秋約她出去。
慕兒認識尹秋的簫。他簫上的飾品時常更換,一直嵌著各種最名貴的珍珠寶玉。但簫卻沒換過,是尹秋從小就用的那支,磨得晶亮潤澤。
所以慕兒就去了。
慕兒去了,就再沒回來。
等尹秋來找慕兒時,慕兒母親知道慕兒一定出事了。
“你能救她!”慕兒母親含淚握著尹秋的手,“你一定知道慕兒為什麼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