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身份的人,必然不會這麼早過來,到了觀門口時便下了轎,道:“我們且入觀裡去四處走走,順便等等我們那位王妃娘娘吧!”
這郊外的山區卻比別處冷許多,白瑪見我打個寒噤,已將搭在她袖上的紫色雲錦披風披到我身上。
我點點頭,遂先去了大殿,果然空蕩蕩的,只幾個灑掃的女道在,見人來便稽首為禮。大殿正前方,便是那慈悲的九天玄女綾羅飛舞,卻端莊凝立,略帶些清愁之意。莫非九天玄女亦知人間悲苦,染了幾許人世的喜怒哀樂?
帶些感慨,我上了香,才覺前面已有人先行上過,而且香已快燃到盡頭了。
這麼早,可能便是這些女道上的吧。
我也不以為意,見時候尚早,遂徑出了大殿,到殿後遊覽。
甫出大殿,便聽得琵琶清越之聲遙遙傳來,伴著有些耳熟的吟唱:
“……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
開門郎不至,出門採紅蓮。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我慢慢走過去,心跳卻越來越激烈。
抬眼處,一株櫻花樹下,那錦衣玉袍的女子,肌膚如雪,雙眼細媚,轉弦撥柱之時,俯仰著說不出的嫵媚和風情,這曾叫我憐惜的嬌弱女子,不就是吟容麼?
我且不過去,負手站在一樹瓊花之後,看那如盤如盞的雪白瓊花,輕輕在風下跳躍,似在應和吟容那悽婉動人的歌聲與琵琶聲:
“憶郎郎不至,仰頭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這曲南朝民歌《西洲曲》,終於結束了。吟容的心裡,還在唸著誰?莫非三年過去,她的心裡,仍撇不開一個蘇勖?
但她的音樂,真比她的人品好許多。我在瓊花樹下清脆地拍著掌。
吟容放了琵琶,正拿帕子拭著淚水,忽聽得我的掌聲,驚得差點跳起來,叫道:“是誰?”
我從瓊花下走出,微笑道:“泣紅妹妹,一別快三年了,妹妹身份今非昔比,卻不知還記不記得當日的布衣之交了!”
吟容細媚的眼睛驀地睜大,手中琵琶掉到地上,發出凌亂的嗡聲。她顫抖著指著我,道:“你,你是書兒姐姐?你不是,不是……”
我嘆道:“我原該死了,卻還活著,是不是?”
吟容猛地撲了上來,白瑪忙擋到我面前,生怕她傷了我;而吟容卻直挺挺跪倒在我面前,痛哭流泣道:“姐姐,你不該死,是我該死!我不該只為怕著王爺淫威,把姐姐引了來給他受用,害了姐姐啊。姐姐,我錯了,我錯了!”
我彎下腰,扶起吟容,悠悠道:“錯麼?對麼?我早忘了。我只盼著我以後能過得開開心心,便知足了!”
吟容擦著眼睛,打量著我,和我身後遠遠跟的侍從,拖著哭音笑道:“姐姐現在過得應該還好吧!那我可就放心了!”
我點頭道:“嗯,原來妹妹也一直不放心我啊?”我衣飾穿著甚好,首飾雖不多,卻樣樣名貴,又跟著好幾個從人,她是識貨的,自然認定我現在必然過得很好。
吟容很是激動,細媚的眼中閃著晶瑩奪目的光彩,一雙顫抖的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道:“自從姐姐突然不見了,我一直猜想姐姐是不是給人救走了,後來突然聽說東方家在護城河裡找到了姐姐的屍體,哭了好幾天。只猜著姐姐那般聰明,未必便是姐姐,從此天天給老天上香,只願姐姐平平安安,快快樂樂活著,我便知足了!”
她忽指住前殿道:“前年漢王青眼,將我立了側妃,我才有了些自由,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一大早到這最靈驗的九天玄女觀上香求拜,從來都是為了求姐姐平安哦!原來竟真的有用,從此更要誠心禮拜才好!”
她拉著我的手,又哭又笑道:“姐姐,走,我們一起再去拜一拜玄女娘娘,她如此靈驗,我必求過王爺,多多賞這觀裡銀錢,讓他們重塑金身,光大門戶!”
“妹妹!”我抽回手,悽楚望著吟容,慢慢屈下了膝:“妹妹,妹妹若想求姐姐平安,還需幫姐姐一個忙才好!”
吟容整個呆住了,一面扯我起來,一面道:“姐姐,你怎麼了?快起來!“
我失聲痛哭道:“若妹妹不答應,我可就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