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書兒,你想隱居避世,自居清高,又何必一再貶低我?這兩年多,這兩年多你幾時聽說過我欺負女人了?”
紇幹承基脾氣雖不小,但都是在我最落魄的時候和我相處,我的脾氣比他要大許多,不然就是頹喪得恨不得死去,所以多半的時候,都是他在哄著我,指望我能少流些眼淚。記憶之中,就我那次騙他表白了心跡,又反諷他是和漢王一樣的禽獸,狠狠傷了他時,他曾氣得一掌把桌子都擊碎。這桌子卻是花梨木的,輕易碎不了。但他的反應還是讓我嚇了一跳,難道我冤枉他了?
我有些猶豫,紇幹承基卻依舊脊樑挺直,兩眼噴火瞪著我。那怒火的背後隱藏著什麼?委屈?
空氣有些沉凝,我也好生懊喪。在我眼裡,他一向是個強者,背後是離天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遙的太子,手中是萬人莫敵所向披糜的絕世寶劍,所以斥責起他的不是來,也是毫不猶豫。一個強者,經受點風雨又算什麼?萬不料惹他動了氣,倒與我此行目的大相徑庭。
“小姐,紇乾哥哥,我給你們送酒菜來啦!”房門開了,那色若春花的桃夭暖洋洋笑著,手裡的赤色菊紋托盤已端了進來,白瑪緊隨其後,也是滿滿一托盤的酒菜。
只怕是屋裡的吵鬧聲驚動了她們,才會藉著送酒菜前來瞧瞧吧。
白瑪未必有這玲瓏的心思,看來這桃夭還真是善解人意。
我忙幫接著酒菜,笑道:“我原也餓了,大家先坐下來好好吃一頓吧。”
桃夭幫我斟著酒,盈盈笑道:“這酒是剛燙的,不烈,而且香醇。姑娘喝上一點,也可以暖和暖和。姑娘的手很冷,是不是穿得太少了?”
紇幹承基皺眉道:“那你還不去把你那個暖爐里加些炭?我瞧著都快熄滅了吧。”
桃夭連聲應著,親到暖爐旁去忙乎。我瞅瞅紇幹承基,紇幹承基若無其事道:“這屋子還真冷,就是我那個小屋子,只怕也比這裡暖和一些。”
我心頭一跳,忙端起酒了喝上一口,但覺一陣熱氣從胃中悠悠盪開,果然舒泰許多,遂斟酌著字眼道:“嗯,那個屋子,是好。不過太子府裡那麼舒服,只怕你不大回去住吧。”
紇幹承基道:“你覺得那屋子又小又舊,瞧不上是不是?可我偏愛住那裡。府裡沒有事時,我天天住回去呢。”
我一笑,不再說話,夾著小菜,就著酒,靜靜吃喝著。
桃夭見我們各自緘默,大是著急,悄悄指著我,用腳踢著紇幹承基,自然是想他來逗我說話。紇幹承基卻恍若未覺,只是趁我不注意時會瞪上桃夭一眼。我雖垂著眼瞼,但桌畔的細微動靜都未能逃過我的眼去。桃夭,大概不會是第二個泣紅了吧!
桃夭無奈,笑道:“我吃得差不多了,來彈首曲子大家聽著取樂,行不?”
不待人回答,她已拿到琵琶,略一理弦,即揚手而彈: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詩彈來極是流麗華美,桃夭的嗓音又是清脆活潑,更顯得喜氣洋洋,純樸可愛,聽來心曠神怡,心情大松,無怪桃夭自己這般喜歡唱,連那些流連煙花之地的風流子弟,這般喜歡聽了。——一個嚮往愛情和家室的少女,與別的妓女比起來,總是會顯得新鮮純樸許多,十分與眾不同吧。
紇幹承基默默喝酒,目光少有的深沉鬱結。似乎這歌人家聽得歡喜,他聽得反而傷懷一般。
白瑪笑道:“這姑娘琵琶,彈的真是好聽。小姐,你是不是也彈一個?”
紇幹承基唇角掠出一道譏嘲般的弧形,頗感興趣似的道:“容書兒也會彈琵琶?不知到了吐蕃去,能有誰來賞姑娘的琵琶?”
我嘆息道:“恨無知音賞,絃斷誰人聽?我許久不曾彈了。如果你想聽,我倒是願奏上一曲,就不知你願不願欣賞了!”
我抱過琵琶,轉軸撥絃,一支相思曲,幽幽流出: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陟彼南山,言採其蕨;
未見君子,憂心惙惙。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採其薇;
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一曲《草蟲》,猶未彈罷,紇幹承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