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將就著湊合吧。”
我猜老頭也一定喜歡我湊合,我就坐在,我坐在那塊偷工減料的墓碑前,我攬著它,就像攬著老頭瘦得露骨的肩。我把酒拿出來,喝了一口,很難喝,但是我沒吐,因為我知道它很貴,我往地上灑了一點,不多,因為我知道它很貴。
我:“……老頭,老頭,得了吧,老頭……”
然後我就只好拿袖子擦自己的眼睛,因為像所有事情一樣,你不想它來的時候,它就來了。
我:“……得了,老頭。你瞧,來了。十足真金,貨真價實。人難搞懂的就是個真假,可我給你的是個真的。就兩滴,可是個真的。”
我把臉在那塊鬼木板上貼了一會,很涼,有點潮溼。
我:“老頭,你冷冰冰的噯。這個好,那邊的傢伙很熱,燒得慌。等我們燒完了,你也就有伴了,說不定我也下來陪你。說不得,到那邊有病還得你個爛獸醫治,就再給你喝點。”我又倒了那麼一點:“不多給,洋酒你也不愛喝,又貴,還是我偷來的。”
忽然周圍傳來一個聲音:“誰說我不愛喝啊?你個娃,連我死人便宜也要佔啊?”
我癱了一樣靠坐在墳頭地,我一下嚇直了,我四顧,無人,我爬轉了身子看著墳頭,還是那座墳頭。
我:“你……你少來啦!你嚇不到我……活著時候就那麼個人,死了又能壞到哪去?我、我見過死人的,不是你這樣的,你個死老頭子有點公德心好不好?”
可那個西北口帶著土味,確實是從墳頭方向傳過來的:“可我想喝酒啊。”
我:“……你活著也沒啥毛病,怎麼死了倒做酒鬼啦?”
我想試著再往地上倒點酒,這回我想多倒點,於是一個傢伙從墳堆後撲了出來,西北黃土腔改做了一口東北大碴子——迷龍伸手就從我手上搶走了瓶子,我爬在那兒發愣,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望,而迷龍咚咚地就往嘴裡灌了一口。
迷龍:“是酒啊!你喝不了也別往地上整啊!——哈哈,嚇暈菜你啦!整迷糊啦!我報仇啦,上回上回再上回還有那回你們都合了夥整我!”
我也不知道他在扯個什麼勁,他只是灌了自己兩口,然後便苦著臉研究酒瓶子,“這咋整出來的?馬尿對糧食?”
我有點茫然,我又摸了摸那塊墓碑,從心裡想著得把老頭子被我們驚擾了的靈魂安頓下來,“反正有糧食。酒是糧食精。”
迷龍又給自己喝了一口,露出一臉真的是喝了馬尿才有的神情。我坐下,轉頭看看他,那傢伙立刻驚乍著連滾帶爬地讓開。
我:“……你幹嘛?”
迷龍:“你個大陰人,一定會報復。”
我:“我不會。”
迷龍:“當我傻啊?眼裡有鬼!看出來啦。”
我:“你就咋呼吧。把老頭子咋呼活了,也比跟你個大馬熊待著得勁。”
我確定是我的沒精打采,而不是出自對我的信任他才慢悠悠回到我身邊,拿著酒瓶。
提不起勇氣再喝,一邊打量著我,但先問話的是我。
我:“你在這幹啥?憋著嚇活人?——這麼有耐心的事不像你乾的。”
迷龍:“你不跟鬼獸醫說了嗎?那邊太熱。”
我:“哪裡熱了?今晚上冷啊。沒瞧見師直屬的猢猻都抱著火堆不放啦?”
迷龍:“熱啊,太熱了。”他拿手指頭碰了碰我:“你很冷。你也不去借點陽氣,就撩悄地跟個死人待著。”
然後他躺在墳堆上我們拿郝獸醫做著枕頭。迷龍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不斷髮出“難喝得要命”“整死我啦”之類的感慨——他也不給我一口。
迷龍,我最喜歡的死東北佬。他沒心地,他又有心。好像啥都沒看到,又像啥都明白。他偶爾是我們中最富裕的,但眨眼又變得什麼都沒有。可這時你發現他有老婆和孩子——我時常疑心他才是我們中最聰明的,可立刻他做出巨大的傻事。
我瞧了他兩眼,他便瞧著我做鬼臉。大拇指扳著自己的嘴,中指把眼皮下拉。
我:“你是聰明的還是傻的啊?迷龍。你是善人還是惡人?或者狠人?你是吃草的還是吃肉的?你到底是欺人的還是被人欺的?”
迷龍:“不知道哇。我不在家。”
我就敲他的腦袋:“有人在家嗎?”
迷龍:“你聰明的傻的啊?我說的是我不在黑龍江我老家啊。跟老屯子裡待著,種了地種孩子,下雪天就燒熱炕貓冬,我用得著跟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