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瞪著對方,不說話,但是小醉的手指一路在上溯,一直摸到我的肩頭。
小醉:“這啥子回事?”
我就跟她一樣的輕描淡寫:“有點倒黴。沒辦法。很多人拿著槍互相砰來砰去的。有的喜歡砰別人的傢伙很欠砰,只好把他們砰回老家。”
小醉就摸了摸我的傷口周圍,隨著我一起笑:“這個我就治不了啦。”
我:“我有名醫伺候。是死人都治得活的大國手。”
小醉:“那就好……”
然後我們聽見清晰的一聲,響在這間油燈如豆的屋裡,我熟悉不過,一個飢腸轆轆的聲音,並不來自於我——而小醉愣了一下,看來她希望我沒有聽見,於是我裝作沒有聽見。
於是她獎勵性質地衝我笑了笑,也許除了獎勵還有更多:“……你那個朋友說的……我們要不要把生米做成熟飯?”
我看著她。她在玩笑,並期望我能應對,於是我應對,我們迅速成為靠玩笑逃避現實的同謀。笑很消耗體力和熱量,但是我們需要。
我:“哪裡還有生米?我們早就是熟飯了。”
她就瞪著眼,給我表演驚訝:“不好啦。那都沒人管。早燒糊啦。”
我:“小日本都沒打瞎的眼睛,差點被你拿花扎瞎了。米淘過啦。我沒修好你家煙囪。米下鍋啦。我修好了你家煙囪。水煮沸啦。我對著迷龍家小崽子說我是他爸,你是他媽。水撲鍋啦。我做逃兵,你做同謀。熟啦。我是北平人,北平沒我想回的家,禪達倒蹦出來一個。熟啦。剛剛好,糊不了。”
小醉笑嘻嘻地瞄著我:“你家裡是米先熟,水再煮沸嗎?”
我:“哦,錯啦。我是大名孟煩了,字顛三,號倒四,江湖上人稱煩啦小太爺。一切順序全都顛三再倒四……你倒記得清楚。”
小醉:“我……”
然後我們又都聽見飢腸轆轆的一聲,小醉紅著臉,笑,堅持:“沒有你那麼多為國為民的大事,當然記得清楚。”
但是我再也玩不下去,我低著頭。把手插在狗啃一樣的頭髮裡,哭了。
我:“我沒錢。沒錢讓你在這鬼地方活下去。”
她替我梳理著我的頭髮,因為我那樣只會把自己弄得更慘不忍睹。她還在逗著我:“這哪裡是鬼地方嘞?你會要找一個鬼地方安家不?”
我:“它就是鬼地方。因為我們每個人都在這裡活得很難……我們都跑不出去,被黏在這裡了一樣……遲早我們還要為了這個地方去死,死都死得背井離鄉,死都死做了野鬼。”
小醉:“我哥哥從來不準人說死說活的,誰說了就要喝一大碗花椒水。”
我:“我不是你哥哥。”
小醉:“你當然不是。”
我:“我做事做不了他那麼漂亮。我只是一個虛銜的小中尉,沒走私鴉片的本事,沒倒賣槍枝的權力……有也不敢做,怕對不住死人。”
小醉:“……你當然不會做那種事。做什麼要做那樣造孽的事嘞?”
我:“……所以我很窮。我那點餉一文不剩全給了我爹媽……我爹很乖戾。我媽逆來順受……可你越說砍頭只當風吹帽,你越要想,這條爛命是誰給的……不是的,小醉,他們不靠我。是我靠他們活著的……你懂嗎?小醉?”
小醉:“懂的呀。你很厲害,可也不能靠自家一個人活的,又不是石頭。”
我仰了我難看的臉看著她,我很傷心,臉很扭曲。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懂我不要臉地在說什麼。但無疑,在關於生存的故事上。她比我懂得更多。
於是我苦笑:“我厲害?我是我認得的最沒用的人。”
小醉在我的手上拿手指划著圈子。因我的措詞而好笑:“你認得的你?啊,那你認得的其他人都不是人啦。是齊天大聖。他也不要大鬧天宮,他就打到閻羅王家把死了的人都要回來,那就好啦。”
我:“我不認得這樣的人。我真想認得這樣的人。”
小醉:“我也不認得,所以你就是我認得最厲害的人啦。”她反駁我的搖頭不迭和苦笑:“你看看。你一個人就養活爸爸媽媽兩個,我連自家一個都養不活。”
我:“……天地良心,這叫哪門子的厲害呀?”
小醉:“你頂天立地的。有哪個能從江那邊把家裡人搶回來呢?哪個男人都講自家了不得,可是我曉得,他們做不來。”
我苦笑加呻吟:“……不是的。是我那鬼團長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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