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牙白,但除了幾條燙傷熾傷外沒有更多的傷痕,這真讓我高興,以後我會試著相信奇蹟。
可我不該摸他臉的,我摸了他的臉,血從他的口鼻和耳孔裡一齊奔流了出來。
我啞住了,啞了很久。“豆餅……豆餅?”我聽見我這樣毫無底氣的聲音。迷龍在我身後啞然著,審度地看著這一切。我真恨他。
那孩子並沒感覺到自己的變化和我們的變化,他現在大概是什麼都感覺不到了。“我要歇歇。”他這樣遲緩而茫然地告訴我們,並試圖從我們身邊走過。
迷龍:“歇歇——歇歇!”
他現在醒來了,大刀闊斧地幫著豆餅從身上卸他背的東西,我也幫著卸,那幾乎墜死了我們的份量真讓人心碎,光十幾斤重的彈鏈他就背了四條,他揹著的東西一定遠遠超過了他的體重,他在我們從沒有正眼瞧他的情況下背了這麼多。
豆餅:“我要走了。我要回去。”
卸掉了重負之後他反倒打晃,像個被卸了壓艙物就要飄走的熱氣球。我們集體誤會了他的意思。我們殷勤地給他讓開道。
迷龍:“歇歇。趕緊歇歇。”
我:“歇歇歇歇……救護兵!”
師部派的救護兵一定忙死了,這麼一小會兒已經有這麼多人來耗他的醫藥箱。但我還是看著他從霧氣和硝煙中向我們跑過來。我掉過頭去找我們的傷員,看見他正吃力地爬過溝沿,他站在溝沿上看著一片霧氣茫茫,雖然我們知道那個方向就是怒江和禪達,可我們看不見。他倒是一副很看得見的表情,看得見他就向那裡邁開步子。在七十度的陡坡上像在平地上一樣。
我:“豆……豆……豆餅?!”
我被人粗暴地猛擻了一下,摔在壕溝裡,一雙大腳從我身上躍了過去——迷龍打的是先抓住再說的主意——可他晚了些,豆餅邁開步子,一步、二步,然後便翻滾直下,向沒底的霧氣裡掉落。他迅速消失於我們的視野,而他滾落的地方便是雷區,霧氣裡傳來的爆炸聲讓迷龍打消了跳出去追他媽的這種念頭。
我跑到迷龍身邊,看了看那個失魂的傢伙。他看了看我,在他眼裡我也一定同樣是個失魂的傢伙。我轉過身,霧氣中硝煙和流彈仍在蔓延,突擊隊在消除了暗堡的威脅後開始構築臨時陣地,蛇屁股們在往挖出的炸眼裡裝進炸藥。少去一個暗堡並不會讓日軍放棄隨霧而來的攻勢。失去一個豆餅也不會擾亂我們什麼。
我加入了他們,迷龍也加入了他們。
翻滾直下時他全無動靜,流進雷區時他也全無動靜,最後他這樣消失於霧中,找屍時他被列為失蹤人員,但我們確定他是一直滾進了怒江。他說他要回去。上次怒江該把他帶走的。所以他從怒江裡來,現在怒江把他帶走了。
任何一個方向都可能有日軍來襲。噴火手何書光也已經鑽出了甬道並加入我們。我們用機槍、火箭筒、噴火器,用一切能用上的手段穩固我們的方寸之地。
我麻木地忙碌著這一切,我相信我只是被剛才過於粗暴的射擊震傻了。
他是我們在收容站撿到的沒人要的孬兵,在人渣中都被算作孫子,靠我們偶發的憐憫混跡我團。
他唯一的朋友是迷龍,迷龍很顧他,可迷龍揍他比顧他還多。
我:“迷龍?”
迷龍悶頭在整理那挺馬克沁,馬克沁上還吊著要了豆餅命的那條彈鏈,他立刻就有了副射手——虞嘯卿說得沒錯,能持續射擊的自動武器是我們命之所倚——他現在也有了支開槍架的時間,打理完整的馬克沁對著霧的那頭。
迷龍:“啥玩意?”
我:“……沒事。”
迷龍:“啥玩意嘛。”
吞掉了豆餅的霧在南天門上翻滾。
會吐出很多日軍來的霧在我們面前翻滾。我們現在聽見壕溝那端又傳來異響,是某個想偷偷摸近的傢伙踢到鐵器皿的聲音。
霧裡又開始閃現叵測的人影,趴著的,想偷偷摸近我們。
死啦死啦用一種平淡到幾近厭倦的腔調:“攻擊。”
他說攻擊,儘管我們早已開始攻擊。也許他瞎了聾了,可能他根本沒看見周圍發生的一切。
人影開始起伏,我們開始射擊。
工兵營的傢伙們浸在江灘齊腰的水裡,打下木樁,卡車駛來,把他們需要的器材卸在灘上。灘上還有整排候命的浮舟、橡皮艇、木船甚至木排,它們的操作者戳在旁邊。而將乘坐它們的人是在塹壕裡守候的兩個主力團。
虞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