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在江灘之上,其位置甚至還在那些搶渡工具之前。周圍的人在忙碌,第一批的搶渡船隻已經試行泛水,日軍的炮彈落在江水裡濺著水柱,那樣的盲射並無什麼殺傷力,但至少預示這地方不大安全。一片訓練有素的繁忙中留出了一小塊安靜之地,那裡放著一個馬紮。周圍經過的軍官們多少有點訝然,謠言中從未坐過的虞嘯卿竟然拉一枝卡賓槍坐在那裡,旁邊架著他半點用不上的炮隊鏡。
當豆餅落進怒江,我們的師座正在日軍火力範圍內安坐。做這樣孩子氣的事情,因為對面是他渴望已久的玩具。也因為他不能躋身敢死隊之列的遺憾。
他聽得到對面山巒裡傳來的槍聲和爆炸,儘管因霧氣而顯得遙遠又失真,但他全神貫注地聽著以至把身邊的喧囂當作假的,那是他的心神所繫和他的享受。
後來他向他身邊的海正衝發問:“他們還沒發訊號嗎?”
對一個上司這樣過於熱情的發問,海正衝就只好機械一點:“前方聯絡官來訊,突擊隊已悉數抵達南天門二防。一梯隊正沿通道抵近二防。”
虞嘯卿就有些不高興:“沒見發訊號嗎?”
海正衝:“這樣的霧什麼訊號也看不見。我方炮兵也得等過了江的電臺提供座標。”
虞嘯卿就聽著霧氣裡傳來的爆炸:“那不是炮彈爆炸,是他們在拿炸藥炸開坑道——那就是訊號了。”
海正衝:“計劃不是這樣的。”
虞嘯卿:“這麼大的霧也不是計劃——渡江。”
海正衝:“可是……”
虞嘯卿:“渡江。”
於是便旌旗招展,主力團的第一批兵力衝過灘塗,將扛抬的搶渡工具泛水。
剛被委屈過的海正衝不放心地看著他這位好衝動的師長:“師座若想渡江,請至少在我團立足西岸之後。”
虞嘯卿:“知道,知道啦。我會坐著。”他也真就坐著,他今天心情好得很:“不是坐視。我坐著,因為今天會很耗腦子和體力,我得為我的千軍萬馬做些節省。”
海正衝:“這就好。”
虞嘯卿瞧了瞧他所處身的這個板正的世界,這世界是他造就的。但他現在有些不太滿意了。
虞嘯卿:“去料理你的部隊吧。我這裡不用你操心。”
海正衝:“是。”
於是虞嘯卿便一個人坐在那裡了,霧氣裡的槍聲和爆炸愈發地頻繁了,他也並沒聽錯,最響亮的爆炸聲來自我們為掘進坑道而進行的一次次爆破。
虞嘯卿開始吟詩,並非賣弄風騷而是純是為了他自身的志趣。所以他是用湖南話在詠哦他摯愛屈原的《涉江》。
虞嘯卿:“餘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雲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寶璐。”
霧氣裡轟鳴了一聲,響徹兩岸,正在渡江地人都為之稍頓。
虞嘯卿開始微笑:“世混濁而莫餘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駕青虯兮參白螭。吾與重華遊兮瑤之圃。登崑崙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比光。”
而這時唐基過來。把一個電文折成的條子捅到他的手上,很短的一句話,虞嘯卿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把唐基看了一眼又一眼——儘管唐基沒有任何一個可以說明是非的表情。
克虜伯在他的炮位上,他現在是個孤獨的胖子,這並不是說他周圍沒有人,而是他周圍沒有炮灰團的人。他日從終於給裝上了的光瞄中研究著遮掉了一切的霧氣,霧氣不可以瞄準,克虜伯也只好聽著遙遠的爆炸而無從著手。
於是克虜伯只好繼續在他終於備份充足了的炮彈上寫字,“我餓了”是他寫在炮彈上的話。
餘治路過,一個又想說話又怕喪失了驕傲的小孩子,讓克虜伯落寞的東西同樣讓他落寞。在炮位周圍周折了幾個小彎後他終於決定湊過來,於是他因克虜伯寫在炮彈上的心聲而發話。
餘治:“我坦克上有吃的。”
克虜伯摸著他的炮:“是它餓了。”
灰頭土臉的蛇屁股向著所有人叫喊,說灰頭土臉有點輕了,實際上他是在頭破血流後又結上了灰與土的垢。
蛇屁股:“躲啊!”
滿漢在他身後跳踉:“要爆啦!要爆啦!”
那些又一次埋設了炸藥的傢伙們連滾帶爬地開始逃跑,但又能逃多遠呢?出不了我們可以控制的這小小區域。我們一邊向霧氣裡衝來的日軍射擊一邊臥倒,流彈不值得一躲,可自己製造的爆炸不是一般地要命,然後我們所立足的土地成了一頭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