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所以我們很輕鬆就找到了——只是那裡的整片土層都已經被剝離。然後我在土堆邊看見了他,和其他幾具屍骸堆在一起,一輛掘土機正向他駛去。
望遠鏡被人搶走了,不辣使用那玩意兒時用力過猛杵了自己的眼窩,但我想他像我一樣,肌體感覺現在已經麻木了,他剛找到他要找的,望遠鏡又被郝獸醫搶走了,郝獸醫手忙腳亂開錯了一頭,阿譯幫他搞正了。
“每人十秒鐘。留個念想。”死啦死啦說。
我用我的肉眼看著那輛掘土機向著土堆和屍骸掘近,把屍體和土石、和著樹木的殘骸一起捲起來,康丫在泥土的波浪裡翻滾,出現,又被埋藏,他似乎不想看見我們,但他不可避免地向著懸崖接近。
不辣開始嚎叫:“幹什麼不開炮?由他們挖!人呢?!幹什麼不打?!”
死啦死啦睨著他,並沒去阻止,蛇屁股抱住了他,喪門星捂住了他的嘴,因為看起來那個死湖南佬兒不光會衝出樹林,還會衝下懸崖。
死啦死啦機械地重複:“每個人看十秒鐘。留個念想。然後下山。”
我身邊的郝老頭兒一邊瘋狂地抹著眼淚和鼻涕,一邊把望遠鏡杵在自己眼窩上。不辣被喪門星把腦袋摁進了泥裡,你堵過一頭困獸的嘴嗎?那頭困獸一邊啃著泥,一邊還在說打呀打呀。
我看著康丫在懸崖之上滯停了一下,然後隨著黑土和枝葉翻滾落下,撞擊著利石,飛旋,翻滾,消逝於黃河青山。
不辣不再對著他啃出的土眼嚎叫了,他現在很安靜,我們都安靜得不喘氣。
死啦死啦說:“好好看著。再兩分鐘大家下山了。師座要表示對咱們的倚重,早半個多點就來了,咱們至少到個準時吧。”
“……他幹嗎不殺了你?”我問。
“他覺得我該死在對面南天門。”
“你死在哪兒都一樣的。你趁早死了吧,你沒死就帶我們來看這個。”
“這不是你們一直想看見的嗎?看見了。連你這樣的愛失望的傢伙都沒有失望。”死啦死啦居然還不忘諷刺我。
我只好瞪著他,不辣的腦袋被摁進了泥裡,我的腦袋被摁進不知道什麼東西里,我只好拼命地調勻自己的呼吸。
一直想看見。是的,又被他陰了,但確實一直想看見,想到不敢看見。我們不知道南天門上留的是我們的軀殼還是我們的靈魂。我們是失去肢體的殘廢在想念殘肢,不,我們只區區二十幾個,我們是離開了軀體的殘肢,在想念軀體。
死啦死啦又一次看了看我們所有人,眾生百態,郝獸醫坐在泥裡,用一把溼樹葉拼命擦自己的臉,蛇屁股對著望遠鏡屏息,喪門星摸著他身上他兄弟的骨殖,其表情居然是慶幸,阿譯跪在那裡嘴裡無聲地碎念,不辣已經沒人摁著了,但仍伏在泥裡保持一個被摁的姿勢。每個人都不一樣,沒一個人一樣。
死啦死啦打了個響指,“走啦。走啦走啦。”
於是我們趴下,在密林的甬道里爬著離開。
最難過的似乎捱過去了,沒人想打。虞師的全部炮彈只夠打半小時的叢集,不會為死人而發。
於是日軍堂而皇之踐踏我們的屍骨,修築他們的工事。上峰會因此暗喜,因為強盜終於甘居守勢。
於是我們爬行和離開,我們是被搶走了軀體的小偷,偷溜回來,看十秒鐘棲居了一生一世的軀體。
我們站在泥水地裡,死啦死啦的惡行並沒有讓我們振作起來,而且我想他要的也不是什麼振作。
何書光幾個穿著雨衣的在我們中間插來走去,把泥水濺在我們身上,同時糾正我們的隊形,顯然他們覺得我們這個參差的佇列很不像話,再三修整,但是無法搞定我們中間瀰漫的一種讓他們莫名其妙的氣氛。
唐基仍堅強的一臉和氣,虞嘯卿臉上可已經見出很不滿意,後邊雨傘陣裡的陳大員乾脆就已經是神憎鬼厭了。虞嘯卿不斷睨著站在隊側的,和我們一樣連湯帶水的死啦死啦。
沉悶得很。我們也沒法看清要補充給我們的東西。空地上的裝備被油布遮著,要補充給我們的兵員被雨傘陣擋著。
虞嘯卿不高興,很不高興,沒哪個上司——尤其這樣雷厲風行的上司——會高興下屬在看見自己等著時卻轉身他向。
沒人高興。死啦死啦準時到達,但在沒到時已經把交接式變得像是弔喪。
人也不說話。雨也澆夠了。
唐基請陳主任講話。
陳主任生氣地拒絕了,“我不講。”
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