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
阿譯的槍仍瞄著我,忽然清醒了似的打了個突,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逃跑了,同時帶跑了絕大部分人堅持下去的勇氣,他的身後跟上了一大群。
我艱難地跟隨拔步,看見迷龍瞄著我,他開槍,打死了正追到我身後要給我一刺刀的日本兵——我們唯一的斬獲。
迷龍大罵:“跟你們一夥還不如跟耗子認親家!”但是他還是衝過來兩步拽上了我,那傢伙力氣非人,我瘸都比原來瘸得快了一倍。
我們再度倉惶逃離,日軍的擲彈筒和歪把子在追擊中都無法大展拳腳,但是步槍的射擊中我身邊的又一個倒黴蛋倒下——我們的處境比剛才更妙了。
我在狂奔中瞪著林子盡頭透出的一點微光,阿譯跑在最前,光著腿,日軍斥候的上衣在他身上如同張開的烏鴉翅膀,一堆被恐懼左右的傢伙追隨在盲目的阿譯之後。
我被迷龍拖拽著,使出掙命的力氣對阿譯大叫:“別跑出林子!你他媽找死!”但是那傢伙頭也不回,以少有的果敢跑出了林子。我只好向其他傢伙嚷嚷:“由他去死!往林子裡跑!”
可追擊的子彈從林子裡射來,他們像被牧羊犬咬到的羊群一樣追著阿譯跑。
我也只好緊隨其後跑出了叢林,並且弄明白了阿譯為什麼亡命地跑向他正跑去的地方——霧氣中有火光,因為火燒著,影影綽綽映出火光下的建築剪影。
我拼勁力氣大喊:“別往有火的地方跑!你們嫌小日本槍打得不夠準?”
一點兒用也沒有,在迷霧和恐怖中他們毫不猶豫跑向他們不知所以然的燈塔。我絕望地站住了,喘了口氣,順便大罵一句:“王八營長!犢子督戰!”
阿譯回望了我一眼,繼續衝向他的光明,也就是說我剛才的嚷嚷他全都聽見了,只是他完全放棄看思考——一發追踵而來的子彈幾乎打掉迷龍的腳後跟,迷龍跳了起來,拉著我繼續這場亡命的長跑。
終於我看清了阿譯他們尋找到了什麼:林邊空地上的兩棟簡易建築。兩棟都在燒著,一棟火小一點兒,一棟火大一點兒,火大的那棟燒得噼裡啪啦地正在爆炸,火小一點兒的那棟旁邊,兩個英國兵正在試圖讓它燒得跟另棟一樣大,他們的工作已經將完,三加侖的汽油桶已經連桶扔在了屋邊,他們正在上車。
我用英文喊過去:“站住!”
儘管沒著意瞄準,他們著實是向我們開槍了,我們胡亂地躲避,沒打中什麼,但堵住了我們任何逃跑的可能。
“該死的緬甸佬!”英國兵邊罵邊發動了汽車,像我們所遇見的第一輛英國車一樣,瞬間便沒入了霧氣。我清楚地看到罵我們的那個英國人對著我們用手指在頸下劃過,吐出了舌頭。
日軍的影子在我們身後的霧氣中隱約地出現,機槍的火力掃射過來。我們在原地沒動,,他們現在終於可以使用他們設計蹩腳的歪把子機槍。又一個人倒地了,阿譯們再次拔步。
我聲嘶力竭地叫:“分開跑!別進屋!我求……”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魂飛魄散的他們根本沒勇氣去衝越日軍那條有組織的射殺線,阿譯一頭扎進還沒燒得太狠的屋裡,其他人也都扎進屋裡,於是我的最後一次嚎叫也變成了嘟囔:“……你們。”
那棟火大的房子燒得發生了一次小型的爆炸,什麼東西燒得哧哧亂竄,像是剛點上就被人給踢倒的一個大號煙花。
迷龍大罵,他手上捱了一下,於是他不管三七二十幾,把我也拖進了屋裡。
這棟房子的結構非常簡單,單層,幾乎就是用單層水泥板搭的,它明顯是源自某些只想偷懶的英國工兵,而非緬甸人的設計,有一條折了個彎的走廊,分出了很多單獨的房間,像是個簡易營房。
衝進這裡的人便在地上癱了一堆,阿譯幾個體質虛的已經跑得哇哇地嘔吐。迷龍把我扔在他們中間,叫罵連天地對門外的迷霧裡開了一槍,那最多算揚刀立威而已,根本不可能命中。
我不再管他們,徑直衝向裡邊,我想找一個出口,但只找到一堵死牆,我瞪了半晌那堵牆也沒在上邊瞪出一個出口來,我砸了砸這建築裡的幾扇門,它們乾脆是那種包了薄鐵皮的玩意兒,無一例外地鎖著,我確信憑我的力量無法開啟它。
我蹣跚地回去屬於我的人群,被燃燒中瀰漫了這建築的煙霧嗆得咳嗽著,也聽著來自隔壁建築的爆炸和尖嘯。阿譯們在那又嘔吐又咳嗽地把自己整治得夠嗆,有人在做和我曾做過的徒勞,砸門。
我靠在旁邊的牆上,待了一會兒後開始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