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拿著皮帶,脅迫了一幫新兵。今天陣地上別的老傢伙不在,他可以裝大,於是新兵們排著隊在壕溝裡乾巴巴地大放哀聲,那真是難聽得要死,五花八門南腔北調的哭詞混在了一起,像是轟炸了一個馬蜂窩。
不辣是最熱鬧的一個。嗚嗚哇哇的除了沒眼淚,真他孃的是聲情並茂:“要麻要麻你娘扎蛋。不生眼睛往槍口上闖。康丫康丫你冒人相,稀裡糊塗往閻王那頭逛。”他一邊還忙活拿皮帶抽濫芋充數的主:“我冒沒聽到你做聲!作死?!——哥哥我各頭擺扎碗,牛頭馬面你鞭子輕輕放,冤死的鬼腦殼投胎投紮好地方……”
我繃著臉從旁邊過,實在繃不住就衝著他們罵:“鬧完啦把米收啦!整個沒米下鍋!”
不辣:“你也來哭兩下子羅!裝你娘扎蛋!”
我就惡狠狠衝他們擠出一個笑臉,然後瘸著蹦著下山。
又要打大仗了。不辣這樣的老兵聞得出來,就像聽見楊梅就要嘴冒酸水,什麼都說不清楚,可是莫名其妙的滿心悲涼。
人渣們肩著槍,甩著正步,在被我們留下的美國佬操練。他們唱著首愚蠢透頂的歌,柯林斯玩命地打著拍子,這讓他很快樂。
人渣們嚎著:“爹媽給我一支槍,自打到手沒見光。老子拿到一杆槍,每天把它舔光光。”然後他們真的開始嚎叫:“WAN!WAN!——啊嗚!”
狗肉也被惹得亂叫。這是柯林斯喜歡的部分,因為他可以和所有人一起叫喚。
死啦死啦從那間為美國人蓋的,卻歸了我們的屋裡出來,把他收拾的包裹扔在車上,他開始狠狠地摁喇叭。那是為了催我。我鬱郁地揹著拖著那些並不輕的零碎過來,那幫傢伙無憂無慮的嚷嚷讓我背上的份量又重了十倍,我的蹦著又成了拖著。
他們還在那裡嚎:“ONE OR TWO!WANWAN和啊嗚!鬍子不光光,槍膛要光光。頭毛想淨光,子彈別擦光!LET'S GO!癩皮狗!”
這歌愚蠢透頂,來自全體人渣和柯林斯軍械士的滿嘴胡柴。嚎完他們就會開始一些近現代的軍事訓練。但我卻總會想起我們一次次的吶喊和徒勞,足足一百年。
死啦死啦把喇叭摁得更響:“又想壞主意呢?死瘸子。蹦起來!”
但是斜刺插出個麥克魯漢,後者在大聲抗議:“你的部下!他們的正步!是德國鬼子玩意!”
死啦死啦連忙爬上了車,我把零碎甩進了車後,我們一副要溜之乎的模樣,但麥克魯漢明言過是不管中國人面子的,他一手把住了車子,手指頭輕輕敲打,總不能把他一車子拖走。
死啦死啦便開始展覽他那一身零碎,“美國的,英國的,德國的,日本的,中央軍的,川軍的,滇軍的,湘軍的。”他指著我,“路上撿的。”
我悻悻地:“彼此彼此。”
死啦死啦繼續敲打,“禪達的,不知道哪的。有什麼辦法?我還想全是中國的呢,可那我就快不剩什麼啦。有什麼辦法?”
麥克魯漢:“好吧好吧,我忍受德國玩意。可是你把這全扔給我,你去哪裡?”
死啦死啦:“去師部。”
麥克魯漢也斜著車上的零碎:“師部?”
麥克魯漢:“師部?”
我:“進城,快活。”
死啦死啦:“嗯,快活快活。”
麥克魯漢:“兩位帶的東西夠野營三四天再打一個小狙擊。快活?你們這樣消失掉是第四次。團長先生,我從來沒表示過贊同你的所作所為,包括你們現在可能去做的瘋狂行為。”
死啦死啦涎著臉阿諛:“我們都說麥師傅是好人。他幫我們,還不逼著我們像他一樣。”
麥克魯漢:“不要油嘴滑舌,你們的飯菜裡並沒有很多油葷。”
死啦死啦便伸了大拇指,讚揚一個美國人說了句很中國的奚落。
麥克魯漢:“你笑出了很多皺紋,每一條都藏著什麼。我聽說你們古代有一個俊美的將軍,在殺場上用面具來掩藏他的格格不入。你像他,用胸有成竹來藏你的不自信。我警告過啦,你早晚從懸崖上掉下去,這裡的雲霧什麼也看不清,可半空有把刀等著你,咔,一切兩半,一半希望,一半絕望。”
他一邊這樣牢騷滿腹著一邊上了車,大屁股往座上一放,那意思是不再動窩。
死啦死啦在自己身上找著切口:“橫切還是豎切?”
我:“剁餃子餡比較好,早混一起啦。
三鮮的——你不請麥師傅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