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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航和尚向我們稽首:“阿彌陀佛,施主要快,革命不等人的。”
日軍重整了旗鼓,擲彈筒已經開始在修正彈著點,我轉頭時看見放爆竹的被炸死了,我轉頭不看,攙住了我的母親——和尚說得對,不等人的。他們守不了多久。
我們離開這裡。
索橋在望,繩索和粗藤糾接而成,古樸蠻荒得像是從這莽林里長出來的,但我們身後響著現代戰爭的爆炸和機槍掃射。
我們把書背過索橋,也許是因為還記著小書蟲子的痛苦。我們雖然大半是目不識丁的,卻沒人放棄這些書,我們只放棄了牛和推車。
和尚悠哉得很,把牛趕進森林——免得再被日本人捉去吃了,他還要合什送行,把橫在橋頭的車推開。好像還怕擋了後來人的道路。
我們已經過了橋。我們一直瞪著他,但和尚從身上的大堆物件裡摸出了土炸藥來。開始在橋頭捆綁。
誰都知道,我們到得太遲,那幫共產黨已經被咬成了膠著,他們和日軍分開的唯一辦法是死到最後一人。
克虜伯:“過來呀!一起走啦!”
世航:“施主過江的地方有棵榕樹,樹下就是回去的路。”
迷龍:“過來說啊!你傻啊?!”
但是和尚笑咪咪地跟我們鞠了一躬:“阿彌陀佛。國軍兄弟萬歲,遠征軍萬歲,祖國昌盛,民族萬歲。”
迷龍就小聲唏噓著:“撞鬼去吧,整得我掉一地雞皮疙瘩。”
死啦死啦:“……走吧。”
我們走的時候,和尚聽著越來越猛烈的槍炮聲,不緊不慢地綁著炸藥。
我們走的是下山路,下山將可到江邊,因為我們揹負著的書,我們走得很跌撞。郝獸醫摔倒了,死啦死啦把他提起來,但這時候從身後傳來一聲與炮聲迥異的爆炸,於是死啦死啦也摔倒了。
他懨懨地爬起來:“……走啦。”
克虜伯:“橋沒啦。”
喪門星:“他們……還有辦法的,嗯,他們……鬼得很。”
不辣:“神仙啊?”
克虜伯:“和尚說,這樣的人馬他們還有好幾百隊。”
迷龍:“吹吧就,這樣打法,幾千隊也死光了。”
豆餅:“嗯哪!”
蛇屁股:“我看見有個傢伙槍管都是彎的,你們信不信?真是彎的。”
不辣:“他們拿了我們的手榴彈,不要真扔出去就衝啊。要死人的,不是他們玩的那種土炮仗。”
蛇屁股:“傻瓜啊笨蛋啊叫花子啊。”
郝獸醫:“少說兩句吧,積點德,少說兩句。”
迷龍:“他們死得,我們說不得?”
不辣:“手榴彈蹦起來扔,你們見過嗎?幹嘛蹦起來扔?”他拍著自己已經光禿的彈袋,“我背這麼好些幹什麼?我先趴著摔一個,炸花了炸霧了,我再……再蹦起來扔!”
這事我深有同感:“沒錯。”
蛇屁股:“笨蛋,該死的。團座,是不是?”
死啦死啦:“……嗯。”
郝獸醫:“少說兩句少說兩句。”
我們並沒少說兩句,我們扯著皮,拖著我驚魂未定的父母一路下山。
後來我們一直唾沫橫飛地詛咒和汙衊掩護我們的人,別無所思,別無所想,他們死了,永垂不朽,我們的胡言亂語也將永遠同在。我們這樣到了江邊。
狗肉在那棵大榕樹下扒拉,這離我們上岸的地方真的不遠。
迷龍跳下水,從樹下的水中拽出一條繩子,它很長,鬆鬆垮垮地沉在水裡,但把它繃直了,就是又一條索橋。
我們開始忙這個工作,並且我們仍然在大放厥詞。
克虜伯:“他們不會真死的。和尚高興得很,不像要死的。”
喪門星:“山裡頭還是有退路的。”
豆餅:“嗯,嗯嗯!”
我:“槍口都頂腦門子上了你往哪退?”
蛇屁股:“是他們把腦門子頂槍口上的。”
不辣:“對。”
死啦死啦:“閉嘴。”
他摸了摸那根被我們繃直了的繩索,然後直挺挺的,像一具屍體那樣倒進江水裡,我們看著他從江水裡再露頭,在激流中東進。他很反常,從過了江之後就反常。
於是我們也那樣子撲進江水,迷龍揹著我的母親。克虜伯拽著我的父親。
後來我們閉嘴了,除了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