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凳子把自己鬧了個踉蹌。
看著他這樣出洋相可真是開心,我笑著:“還是個笨蛋!”
阿譯:“很久不這樣了,是因為你來了。”然後他便急急切切地問我這樣的問題:“孟煩了,你餓不餓?”
我:“……什麼?”
阿譯:“你餓不餓?我知道你們吃得不好,你餓不餓?你瘦多了,你真成白骨精了,你要吃什麼?我給你弄吃的。我們這回有吃的,就算被圍上幾個月也餓不著。”
我:“……你打算被圍幾個月嗎?”
阿譯便又快哭了:“不是的。你總是想多——我只是問你餓不餓。你想吃什麼,我這裡都有。”
我:“想吃豬肉白菜飩粉條。”
我看見阿譯的眼裡猛然閃亮了一下,然後迅速變得黯然,他轉身把臉對了牆,愣了很長一會。
阿譯:“白菜沒有了,劈柴沒有了,油鹽醬醋都沒有了,做不成白菜豬肉飩粉條。我給你吃美國罐頭。”
我:“我就吃美國罐頭。”
我面前的桌上堆滿了美國罐頭,豆子的、豬肉的、牛肉的、水果的,還剩下點縫隙就放著藥,剛才揍我的手在給我包紮我的手指,並且細心地留了一隻手給我吃飯。我大口大口地咀嚼,我很餓,真的很餓,大概上輩子才吃飽過吧?
周圍擁著一堆阿譯的兵,倒好像我吃飯有多好看。
打了一夜,阿譯也掙扎了一夜,看他的理想還是現實堅強。他最後還是屈從於我這個現實,永遠做不成英雄的阿譯。
給我包紮的傢伙還要給我道歉:“對不住啊。我們團座說收拾一下,我還以為你們有仇。”
我就笑,“是有仇。”
那傢伙也愣了一會兒,倒恍然大悟了,“就是。生死場上來的人,反倒說不清啥叫交情。”
旁邊的兵就插話,看得出阿譯把他的團治理得像模像樣,官和兵,兵和官,幾百個姓倒成了一家親,“長官你咋就得這麼多勳章呢?”
我看看我的胸口,愣了會兒,“回頭就扔了。”
給我包傷的傢伙終於包好我的手,輕輕拍了拍,“我們也不想打,可我們不想給團座丟人。”
一塊白被單就甩到了他的臉上,阿譯站在我們的人圈子之外,“拿去做旗。”
傢伙們便啞然了下來,打一杆白旗絕不會是任何軍人的驕傲。
阿譯:“沒什麼,呆會打旗出去的時候也不要垂頭喪氣,不要亂編制。我們是打得過的,不打了。骨肉相殘沒得意思,要是日本人來了——我守到死,我朋友來了,一晚上,足夠了。”
我:“阿譯。”
阿譯看著我,我便對他伸了只大拇指,我衷心的。
阿譯便走過來,順手又開了個沒開的罐頭,放在我的手邊,他順手摸了摸我的頭,笑了一笑。
我:“我們又能笑了。真好。”
阿譯:“嗯。真好。”
我:“管你投降還是投誠,我今晚找你海聊。”
阿譯:“嗯,有好多的東西可以聊。好好吃。”
他走開了。於是我又開始吃,我相信我是夠肚子把這一桌子掃光的,一個曾經天天想著自殺的人也就是不會再吃一頓好飯,那是曾經。然後我聽見那首歌,《野花閒草蓬春生》,我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小子還是愛這調調。
然後我怔住了。
我跳起來,推翻了桌子:“阿譯,不要!”我剛笑話了阿譯的笨手笨腳,現在招報應了,我絆翻在地上,我一邊爬一邊嚷著:“阿譯,不要啊!”
我又一次撞開了那道門,看見阿譯跪在地上,跪在他的留聲機旁,留聲機在嚶嚶地轉,阿譯拿著一枝槍。他悲傷地看著我。
阿譯:“你衝上去了,你找到了希望。我又跑了,我沒有希望……煩啦,我好想他們……我總是做錯,我不想再錯了。”
然後他對著自己的腦袋開了一槍。
阿譯的手下扛著白旗從我身邊走過,照阿譯要求的,他們走得不卑不亢,可阿譯的留聲機還在轉,那首歌還在響,他們臉上也刻著悲傷。
我呆呆地看著那座炮樓,我腳下踢到了什麼,於是我撿起我扔在那裡的棉襖。
勝利的人散散落落地湧了過來,來看他們新得的陣地。一隻手扒拉上了我的肩膀,牛騰雲扒著我,他那隻手已經包紮過了。
他問我:“你好厲害。你咋乾的?”
我沒吭氣,摸摸我的勳章,看看阿譯斷送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