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吭氣,手放下了,也不想走。張立憲和餘治他們看著我們,也沒走——其實我們都不想去師部,也許再在南天門上呆個十天八天都可以,但就不想去師部。
我:“……你垮了……求求你,別垮。”
死啦死啦:“……早就垮了,遇見你們之前就垮了……給你們做團長的人不過一具倒不下去的屍體。”
我:“你……你別嚇我。”
月光下的死啦死啦看起來很可怕,我不是怕他真是某具死不瞑目的屍體,我是怕他像我生命中的很多人一樣,忽然死去。
死啦死啦最後揮了揮手:“……走吧走吧。”
我們能怎麼樣——我們跟著一個自稱為屍體的人邁開步子。
因為張立憲的緣故,我們這回在師部並未受多少阻攔,從外進到裡,總有人說一聲“小張,回來啦”或者是“張營長回來啦”,張立憲就很深重地點點頭,他的麵皮子繃得比我們還緊,瞧得出他根本沒想好如何在這種情況下面對他家虞嘯卿。
我們後來站在那裡看張立憲問訊,丫儘量地整理著自己——他從來沒這麼襤褸過的,然後挑一個顯然跟他最好的走過去。
張立憲:“小猴,師座呢?”
那位的麵皮就繃得比張立憲還緊,“師座去西岸了。對不起。
“然後他就內疚地發如是感慨:”老張你回來了,真好。“
張立憲很失落地鑽進了某個辦公間。我悻悻地跟死啦死啦嘀咕:“不在就不在,用對不起這麼嚴重?交代過的。”
我們精疲力盡,搖搖欲墜地站在那裡,看著張立憲和餘治像兩個走馬燈一樣地在師部穿梭,問每一個人師座的所在。餘治最可笑,每問一個人之前先要說“我是小余”,然後遞名片似地掀開臉上的繃帶,然後問師座在哪,最後再得到鐵定的搖頭。我看得已經打上了呵欠,死啦死啦盡力把自己靠著牆根,否則就早已倒下了一跟我們比他才真正是沒得半分鐘休息。
後來我朦朧地聽見磕絆聲,餘治和他幾個小兄弟把一張長椅搬了過來:“團座,坐下睡會。”
立刻便有人喝斥:“怎麼把椅子架過道上?!”
餘治便掀繃帶亮名片:“我是餘治。”
那邊便立刻換了語氣:“小余你怎麼搞的?——要不要吃的?”
餘治老實而不客氣:“吃的,水,蓋的,都拿來。”
我把已經搖搖晃晃的死啦死啦扶到椅子上坐下,我自己也不行了,在南天門上都沒覺得這樣,一身骨頭都要散了一般。我看著張立憲打著晃過來,也不知道是他累得在打晃還是我累得連眼神都在打晃。
死啦死啦:“說話。”
張立憲:“……師座,大概真的去了西岸前沿……說天亮才能回來。”
死啦死啦:“那就坐等。”
“等”字脫口,他便立刻睡著了。張立憲摸著椅子坐下,立刻也便死了過去。我仍撐著,困頓地看著他們,沒半分鐘餘治便摸過來,暈暈忽忽地掀繃帶亮名片。
餘治:“……我是餘治。”
我悻悻地:“……我是孟煩了。”
餘治:“……哦,錯了。”
然後他歪在張立憲身上立刻就睡著了,我瞧了他們一會,三個襤褸的。狼狽的,像從土裡和血泥裡挖出來的,就像瞧三具倒不下去的屍體,然後我自己做了第四具屍體。
活人在我們周圍來來去去,就像我們在南天門的死人眼皮底下忙我們活人的營生。
“都給我活過來!”
還沒睜眼就聽見死啦死啦這樣地大叫,然後我被粗暴地推醒了,我睜開惺忪的眼,他同時在推著張立憲,已經橫在張立憲膝上的餘治滾到了地上。
我神智不清地抗議:“剛閉眼兩分鐘!”
死啦死啦:“是整晚上!”於是我看見明顯不過的晨光:“怎麼都睡著了?虞嘯卿來過又走了!我王八蛋!”
他使勁抽打著他自己這個王八蛋,我下意識地想抓他的手。
被他甩開了:“追呀!”
於是我們亂哄哄地追在他的身後。
我們抄著近路,我們挑巷子走。我們從斜刺裡插出,但晚那麼一步,我們瞧著那輛吉普車揚長而去。
死啦死啦:“師座師座師座師座……!”
跑沒了。我們喘著大氣追到他身邊,我瘸著,餘治拐著,所有人都顛著。
死啦死啦:“追呀!”
於是我們亂哄哄追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