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1 / 4)

小說:巴金自傳 作者:沒事找事

…我去找吳。我看見一個警察在追他。他嚇得亂按人家的門鈴。

……後來他找到我了。我看見他很萎頓,便把他送回家,然後到你這裡來。……我倒沒有受傷……那些狗。……“憤怒堵塞了他的咽喉。

我們對望著,我們用眼睛表示了不能用語言表達的感情,我們互相瞭解了。

聖母院的鐘突然哀鳴起來,已經到了中夜。

“衛,回去罷,”我短短地說。

他突然站了起來。他伸出手,把我的手緊緊地握祝他用極其堅定的聲音說:“金,我們還要活下去,我們還要活更多的年月,我們還要經歷更慘痛的歲月,我們永遠不要忘記這一晚罷。”

他毅然地去了。

如今四年又過去了,朋友吳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是被傷寒症毀了的。他故鄉的家裡還剩下年老的母親和年輕的妻子,我不知道她們靠什麼生活。朋友衛還在巴黎,我不得他的訊息也快一年了。不知道他現在生存或者已經死亡。我自己呢,我飄泊了一些地方,我又回到山明水秀的江南。我經歷了多變化的生活,我有過好夢,我也有過夢魘。而且我也有過——“原野的新綠,海洋的碧波,花的香,果的甜,湖水裡映出的藍天,歌唱的激流,微語的小溪,山谷和峻嶺,神秘的黎明,玫瑰色的晨光,美麗的月亮,落日,黃昏,星夜,”如那個魚販子所曾有過的。但是無論在什麼地方,在什麼時候,我總不能夠忘記那個給了我巨大影響的人。每一想起他,我就被一個思念折磨著:我辜負了我的“先生”,我忘記了他教給我的話,我並不曾履行我給他的諾言。我把四年的光陰完全浪費掉了,也許我將來還會浪費掉更多的光陰。然而我的美麗的青春快要完結了,它是不會再來的了。

在這種情形下面我接到蔡從遠迢迢的美洲寄來的“先生”的通訊集,我能夠不流眼淚麼?

寫作生活底回顧

民國十六年一月十五日我和朋友衛在上海上船到法國去。在印度洋舟次我給一個敬愛的朋友寫信說:“我現在的信條是:忠實地生活,正直地奮鬥,愛那需要愛的,恨那摧殘愛的。上帝只有一個,就是人類。為了他,我預備貢獻出我的一切……”二月十九日我便到了巴黎。

朋友吳在拉丁區的一家古舊旅館底五層樓上給我和衛租了房間。屋子是窄小的。窗戶整日家開著,下面是一條寂靜的街道,那裡只有寥寥的幾個行人。街角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我從窗戶裡也可以望見人們在那大開著的玻璃門裡進出。

但我卻沒有聽見過酗酒或賭博底鬧聲。正對面是一所大廈,這古老的建築,它不僅阻止了我的視線,並且往往給我遮住了陽光,使我底那間充滿著煤氣和洋蔥味的小屋變得更憂鬱,更陰暗了。

除了衛和吳外,在這城裡我還有三四個朋友。有時大家聚會在一起,我們也有歡樂的談話,或者熱烈的辯論。我們都是彼此瞭解的,但是各人有各自的事務,不能夠天天聚在一處。衛又喜歡整天到圖書館或公園裡去。於是我就常常被留在那墳墓般的房間裡,孤零零的拿破舊的書本來消磨我的光陰。

我的生活是很單調的,很呆板的。每天上午到那殘留著寥落的枯樹的盧森堡公園裡散步,晚上到AllianceFrancaise補習法文。白天就留在家裡讓破舊的書本來蠶食我底青年的生命。我在屋裡翻閱那些別人不要讀的書本。常常在一陣難堪的靜寂以後,空氣忽然震動起來,街道也震動了,甚至我底房間也震動了,耳邊只是一片隆隆的聲音,我自己簡直忘了這身子是在什麼地方,周圍好像發生了一個絕大的變動。漸漸地鬧聲消滅了。經驗告訴我是一輛載重的汽車在下面石子鋪砌的街道上馳過了。不久一切又復歸於靜寂。

我慢慢兒站起來走到窗前,伸了頭出去看那似乎受了傷的街,看那街角的咖啡館店,那裡也是冷靜的,兩三個人在那裡喝酒哼小曲。於是我底心又被一陣難堪的孤寂壓倒了。

晚上十一點鐘過後我和衛從AllianceFrancaise出來,腳踏著雨溼的寂靜的街道,眼望著杏紅色的天空,望著兩塊墓碑似的聖母院底鐘樓,那一股不能熄滅的火焰又在我底心裡燃燒起來。我底眼睛開始在微雨的點滴中看見了一個幻境。

有一次我一個人走過國葬院旁邊的一條路,我走到了盧騷底銅像底腳下,不覺伸了手去撫摩那冰冷的石座,就像撫摩一個親人,然後我抬起頭仰望著那個拿著書和草帽的屹立著的巨人,那個被托爾斯泰稱為“十八世紀的全世界底良心”的思想家。我站立了好一會兒,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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