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也許這是個好辦法。也許哪一天用得著這個辦法。什麼國民革命,我看是沒有指望的了。”周榕又翻了一個身,又嘆了一口氣,說:“恐怕還不能這樣說吧。這太過於悲觀頹喪了。大局還有可為,總是不走這一著好。咱們還有大敵當前,這是大家都看得見的。蔣介石難道看不見?就說國民黨,他們還有汪精衛呀,還有那個左派呀。咱們還是忍耐著瞧吧!”
正說著,門外忽然響起了砰砰砰的急急的敲門聲。大家的精神都振作了,神經也緊張起來了。兩個青年男子跳了下地,周炳也唰地一聲站了起來。周金對大家說:“不要慌張。
沒有什麼可怕的!什麼時候都不要忘記自己是個革命男子漢!“然後叫周炳去開門,自己站在窗前,仰望著那黑沉沉的天空,慢慢地吸菸。周炳扭亮了神廳的電燈,開啟了大門,跳進來一個漂亮而壯健、大眼窩、大嘴巴的年輕小夥子,原來是楊承輝。他把雨衣一扔,就衝進神樓底,氣急敗壞地說:
“壞了,壞了!出事兒了!反革命分子動手了!快走吧,走吧,走吧!”
周家兄弟讓他坐下來慢慢講,他就勉強坐下,把剛才他怎麼回學校開會,怎麼遠遠地看見大批憲兵和警察包圍了學校,怎麼向附近小鋪子打聽,那小鋪子老闆怎麼告訴他是抓共產黨,已經抓走了一百多人等等情形,給他們講了一遍。周榕說:“是了,照上海的方子抓藥了。”周金說:“那自然是的。還有什麼不是的呢?你剛才還說,不要過於悲觀頹喪,話是說得早了一點,如今倒真地用得著了。也值不得大驚小怪,本來事前應該料得到的。我是一個共產黨員,我要走了,你們不是黨員,你們怎麼樣?”楊承輝說:“我是學醫的,平時又沒有怎麼出頭露面,我用不著走。榕哥是要避一避風頭的,他太紅了。”周炳說:“如果大哥、二哥走,我也走。”當下決定三個人都走,就吩咐楊承輝去通知區蘇,再去通知印刷工人古滔,要他們轉知所有的朋友,暫時不要上週家來。楊承輝和他們依依不捨地道了別,就走出黑魆魆的官塘街,去找古滔。這古滔本來是香港的罷工工人,後來罷工結束,很多人留在廣州做工,他也在普興印刷廠找到了一份工。他聽了情況之後,又和楊承輝約定,每逢陽曆五號、十號的晚上,在海珠公園的東南角上會面。這邊三家巷周家的人,也立刻行動起來。楊承輝前腳一走,他們三兄弟跟著就帶上一點現款,對周鐵和周楊氏只說要上韶關去幾天,就連夜溜出來了。
他們出了三家巷,一個勁兒向南走,經過官塘街,竇富巷,走進擢甲裡,又由擢甲裡穿過仙羊街,這樣朝長堤走去。一眨眼之間,他們就變成無家可歸的人了。他們並沒有覺著害怕,也沒有覺著哀愁,只覺著有一股無名的憤怒填滿了胸膛。天上的雨好像住了,到處是溼漉漉的,很不好走。人家都關上了大門,小鋪子都顯得冷清清的,每一盞街燈距離那樣遠,又都是那樣昏暗無光,好像整個廣州城都叫那黑色的怪物吞到肚子裡面去了。他們出了長堤,朝西拐,一直走到黃沙火車站,又回頭朝東走,一直走到大沙頭,只是在珠江邊上徘徊,渾找不到歸宿。他們想遍了親戚朋友,都沒有合於藏身的地方。想到旅館去開房間,又覺著不妥當。想找間空屋破廟,倒也不難,只是叫人撞見了反為不美。想來想去,還不如租一隻小艇子在珠江上過一夜,明天再做打算。主意拿定,他們就僱了一隻小艇,講明六毫錢過夜。三個人上船之後,叫把船從珠江北岸搖到珠江南岸——河南的塹口附近灣泊。他們上岸,找一間叫做“二厘館”的那種炒粉館喝過茶,吃過宵夜,才回船上去睡。周金和周炳一倒下就睡熟了。只有周榕一個人睡不著。他靠著船篷的視窗坐著,望著面前的迷濛雨景出神。那雨夜的珠江,平靜地、柔媚地打他的窗前流過,只聽見十分細碎的腳步聲。在笨重的黑夜的掩蓋之下,一點也看不清她的顏容。遠處,西濠口的燈光像大火燃燒一般地明亮。他望著那廣州,想起那廣州城裡面的甜蜜的往事,想起陳文娣和他在一隻大輪船的甲板上,心貼著心地站著,一道向上海衝去的情景,禁不住感慨萬分。忽然一陣腥風夾著雨點從廣州那邊吹了過來。他嗅著那一股又腥又鹹的涼風,彷彿有人血的味道,不覺用手捂住臉孔,唉地長嘆了一聲。
第二天,周炳按照大哥周金的吩咐,到沙面找著了洋務工人黃群。他把大局的情形告訴了她,要她通知洪偉、章蝦和其他曾經參加省港罷工的工人,讓大家特別小心,沒事就在沙面住幾天,不要回家去。那年輕活潑的女工聽到這些話,當堂就哭起來了。後來談到找房子的問題,黃群自己走不開,她告訴周炳怎樣去找她的表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