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樹?”
“persimmon,難吃死了!苦的野果子!”她沒有停車。
終於在紐約冬天的一個水果攤上,我看到了柿子。那跟臺灣比較扁的柿子不同,而是高高長長的,尾巴上有個小尖,果蒂則跟國內的一樣。我毫不考慮地買下來好幾個,且忙不迭地,一迸家門就削皮往嘴裡送。天哪!我的嘴足足澀了半個下午。
後來才知道,美國的柿子都沒有經過脫澀的處理,必須買回來擺上好一陣子,變軟之後才能吃。如果買得太生,則果皮會日漸皺縮黴爛,到頭來只有扔掉。
為了趕季節,也為了總能有成熟可吃的柿子,每當見到柿子,雖然價錢高到一塊美金一個,我也會買回一大堆,將它們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每天過去從頭到尾摸一遍。這使我想起一張牧溪的水墨畫,不正是許多柿子排排站嗎?或許他老人家也是每天流著口水摸一遍,既想吃,又不敢早吃吧!
所幸在沒有柿子的季節,還能找到柿餅,只是裡面容易生蟲,風味也差多了!唯有前兩年在日本奈良雜貨店裡買到的,兩個如大茶碗般,半溼不幹,介於新鮮與柿餅之間的柿子,真是既儲存了柿子溫潤膏腴的滋味,又增加了許多甜度,使我至今難忘。
當然,我也難忘母親以前說的,在冬天碗裡泡冰柿子的故事。只是令我不解的是,穿外總是飄雪,母親卻只把柿子放在窗臺上,從不見她拿出去凍過。
“您既然從我小時候就說,柿子在雪裡凍子之後有多好吃,為什麼在紐約不試試看呢?”
有一天,我忍不住地問她。
“你從你老子死後,就不吃硬柿子,不是為了怕勾起回憶嗎?”
“可是他死了之後,咱們卻常吃軟柿子啊!”我說:
“軟柿子裡沒有爸爸的影子!”
“但泡在碗裡,拿到雪裡凍過的柿子裡有,40年前的影子,還是那麼清晰!”
庭院深深深幾許
鄰居的杜鵑花,總是剪得整整齊齊,早春花開時,像是一塊塊彩色大蛋糕,我的花卻從來未曾修理,東支西忿地,開得舒舒密密。
至於仲秋菊花的季節,我的院子就更粉亂了!夾道的皺菊,年年及時而發,加上母親在春天撤下的百日草,此時也長得瘦瘦高高,一陣秋風苦雨,全倚斜傾倒了,走過園問的石板道,彷彿行在菊花陣間,必須跳著前進。
今年又多了藤蔓,這兩棵年前由學生家裡移來的植物,真是各展所長,完全不須施肥,卻繁生得令人吃驚。不但爬過了籬牆,扯斷了鐵絲網,而且將院裡的一棵粉花樹,也層層罩了起來,春天花開時,原來的粉花成了團簇成串的紫藤。
還有薔微也是極猖狂的,斜斜探出的枝條,足有六、七尺長,帶著尖尖的紅刺,冷不防地鉤人衣裳。
門前兩棵梧桐,更到了早該管教的年歲,垂下的枝椏,掛著梧桐子,常拂人面,而且周圍數丈的草坪,完全失去了陽光,任是施肥,也無法長得齊整。
所以每當鄰人剪草,我就略感惶恐,覺得自己立身在眾家齊整的庭院間,有些落拓不修邊幅之感。
其實這些也是有意,全為我的個性使然,非僅髮型不愛落入形式,院子中的花木,也願其適性。藤本當爬、菊本當蔓,薔蔽本當舒展,梧桐本當飄擺,否則又如何盡得其間風流!
最愛歐陽公和李易安的“庭院深深深幾許”,那庭院之美,全在三個深字,讓人讀來便覺得重重柳韻、層層松濤、積時成茸、陰滿中庭,一眼望去不斷,一逕行去不完,也只有懂得造園藝術的中國人,能得其中神理。
也最愛那種繞樹而行,俯身而走,躡腳而跳的感覺,萬物自有其靜,我且不去幹擾,人何必非要勝天,且看鳥棲深林,林藏鳥獸,彼此既是上,又是客,正如同人在林園穿梭,也是林園的一部分,何必非要它來讓我?相揖相敬,豈不更是融融而見天趣。
也就因此:與鄰人齊整的庭院相比,我的更見野逸之趣,而這種野逸並非放蕩,如同“大膽下筆、小心收拾”的寫意山水,乍看之下,似下下墨淋漓、恣意揮灑,細究其間,卻有許多定靜的工夫。
且看那狂風后折斷的花枝,有許多既加了支字的竹條,又細細地予以捆繫結位,使那斷枝處能夠慢慢復原;且看那伸得過長的雛菊,在花盆的另一側都加了石塊,免得不均衡而傾倒;且看草地的邊緣、都做了防止土壤流失的工程。這高妙處,正是妙造自然,在無礙自然發展之中,做了保育工作。
所以每當環保人士大聲疾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