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人也樂了,一邊畫遠山,一畫開啟了話匣子,從他當年帶著鳥、攜著名蘭闖關被扣,怎麼送去檢疫化驗、物歸原主的故事,談到了為了把自己尋得的珍貴蘭花攜回國內,所費的苦心巧計,怪不得有一天中午我們站在門口等車時,他用手一片,片撫弄著廊下的蘭葉,對我說:“花草是通靈的,他們跟人一樣,你要去摸它,去愛它,才長得好!”
相信他表現的雲情水意是如此,他由“觀物以情”、“移情人物”,到“物我相融”,由對大自然景象的觀察、瞭解,到深深的愛戀,再以自己腕下的筆墨語言描述出來,正像此刻所畫的遠山煙靄,表現出一種自然與心靈共有的動感。音響有共鳴,繪畫與心靈的律動之間何嘗沒有共鳴呢!
“畫雲要多觀察,停雲、流雲、雨雲各有特色,譬如畫停雲,每每施於山窪溪谷之間,水份不宜太溼、雲頭可略微整齊,以表現靜止不動的樣子;畫流雲,則要先以溼筆勾出動態,再加淡墨分出光暗,雲頭不宜太清楚,以表現風吹雲湧的感覺;至於雨雲,則要雲氣與煙霧相融、山色深沉、山腳空朦,表現那種煙雨悽迷的水靈墨韻。”
正因此,白雲堂畫法中的雲,不論是細勾、渲染或潑墨,都那麼地生動。而“白雲堂”畫室的名稱,更表現了黃老師懷念慈母的白雲思親之意。
年僅3歲時,父親就過世,黃老師有一段並不順意的童年。雖然從小愛畫,卻並不為全部親人贊同,有一次描繪時被最反對的舅舅見到,不高興地對他說:“怎麼不去學做生意呢?畫畫如何能當飯吃?”每次談到這段往事,老師都要笑著說:“所幸我還是不改其志,如果當初聽了舅舅的話,只怕後來只能成為一個差勁的小商人!由這件事,我深深體會到,一個人做事,絕不能違背自己的興趣,更要堅持到底。”
老人的個性就是這樣,如同他筆下“純棉裹鐵”的線條,有著柔韌的外貌與剛勁的內在,譬如此刻,日影已經西斜,師母遞上了一大把各色的藥丸,可是老人一手送藥服下,一手仍不稍緩,飛快地為那瀑布做收拾工作。我突然想起早上黃安霞的話,停下攝影機問老師:
“您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老人左手一揮,頭都沒抬:“你累了就休息,我可不累!”說著,筆下更快了起來。
實在扛了一整天攝影機,我還真是有些撐不住,只覺得脖子都僵了,可是90老人都不累,我又如何叫停呢?所幸飛瀑告了一個段落,阿健正端進咖啡和點心。
看看還有些時間,老師也毫無倦意,我把瀑布拿到客廳,換了張上個星期已經完成皴染的一幅山水竹林,今天畫最後一個階段,應是設色了。
一聽要設色,老人的精神更大了。平常作畫總是一氣呵成,這陣子為了作書,硬是每張畫分成三次完成,真讓他老人家覺得不過癮。有好幾回,欲罷不能,他似乎忘了這種分原則,逕自畫了下去,還是我硬搶下來,拿去攝影製版的。此刻看那作品終於可以完成,便見他喜形於色,忙著調理顏料。
雖然盤子有一大落,老師卻總是用梅花碟:雖然顏料有的是,老人偏就愛選定那幾個小碗。問題是,正因為他每次調的顏色量都不多,使得即使在同一張畫上的同一色彩,他卻要再三調配,造成作品上豐富的色階。又因為一遍遍地重疊施色,使那畫面顯得更為深厚沉渾。
就像他此刻染那竹林幽篁,既有了先前的淡墨,再加上好幾遍花青、藤黃、墨的渲染,且將花青、藤黃、石綠混合著上,若非新眼所見,且全部錄影下來,怎能相信這位90高齡的大師,竟是如此費心地步步經營,而且是在那大多數畫家都會認為沒有必要的地方?
或許正因為他在沒有人看得出來的地方下工夫,所以能營造出沒有人說得出的高妙的感覺。從這段時間的觀察中,我愈發瞭解沒有一個人的成功是偶然的,也愈發現偉大藝人的精妙處,絕非在當眾揮毫表演,那短短數十分鐘所能領會;甚至課堂上礙於時間限制,都難以完全發揮,只有在長久的親炙隨侍之後,才能於那從容不迫的點染之間窺見堂奧。
前景的竹林梁完之後,開始畫土坡,老人並不將筆上的錄色洗淨,而直接調了赭石和淡墨,從那竹林問的地面染起,由地帶有褐色的調子,與青綠色的竹葉相映,使得地面顯得鮮明。他又接著將筆尖探人清水中洗了洗,其實與其說洗筆,不如講只是略蘸些清水,再痙去調了草綠和石綠,表現地面較前方的位置,那色彩雖然綠,卻不甚鮮明,當必是因為原先筆上赭石未洗淨的緣故。我一面以攝影機追著他的筆觸,一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