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那才顯得細膩而有神韻吶!”
“生活氣息濃得簡直化不開。”
“就是有些力量不足,哦,聽說是女畫家。”
一個胖胖白白的男子問趙小樂:“同志,你是值班的吧?”
趙小樂嗯嗯著點頭。
“米秀秀你熟悉吧?”
趙小樂的臉上擺著少有的風光,說:“當然,她是俺老婆!”
胖子拿疑惑的目光在趙小樂身上搜刮一遍,一臉的輕蔑:“別逗啦,哥們兒。說真格的!”
“誰跟你逗哇!俺就是她爺們兒!”趙小樂說。
“那,你說說,她是不是留過學或是拜了洋老師?”胖子問。
“整個一位崇洋媚外的下三爛!”趙小樂心裡暗罵,很輕視地膘胖子一眼,說:“告訴你吧,老弟,別兩眼盯著老外,中國人畫中國畫還畫不好呢,留洋幹啥?俺娘們既沒留洋也沒拜洋老師,俺就是她老師!你不信嗎?”
“你,你是她老師?”人們圍過來。
胖子笑了,笑得不陰不陽,問:“你這個老師說說,這是啥畫?”
“中國畫,簡稱國畫。”趙小樂顯擺自個學問似的說。人們哄地笑了。
“瓦罐裡冒土氣,簡直是開國際玩笑!”胖子笑得腆胸挺肚,震得展廳嗡嗡山響。
趙小樂慌得緊,但仍不服氣:
“你狗日的說,中國人不畫中國畫兒畫啥?”
“油畫!”胖子瞪圓了眼。
“油畫兒?”趙小樂梗著脖子問。
“西洋畫派一種,誕生於尼德蘭。”胖子說。
“對對對,好好好!”人們鼓掌哄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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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小樂懵了,立時塌了身架。
“哪號人都有,連畫種都分不出來,還冒充女畫家的爺們兒!”嘻嘻嘻,真沒勁兒!胖子開始對著和尚罵賊禿了。
“笑啥笑啥!”趙小樂火了。
別人忙攔住他:“一邊背蔫兒去吧!”
趙小樂從沒有吃過這種憋子,他覺得自己的一張臉皮被血淋淋撕了下來。無名的酸楚和羞辱並沒有從米秀秀身上得到撫慰和平衡,反使他更加可憐卑微。他滿臉羞紅,茸下頭,恨不得將腦殼裝進褲襠裡。人們用打量小丑騙子一樣的目光掃向他,他受不住了,渾身像斷了骨的傘又癟又蔫。胖子那夥人走後,他再也不敢坐在電鍍椅上裝斯文了,悄悄跑到展廳的一個角落裡,不時拿眼掃一遍給他帶來恥辱的油畫。
他窩著腦袋在一面大型畫幅旁蹲下了。
怪了,在趙小樂身邊營營嗡嗡圍著好多人,而且人們在這裡停留的時間最長,就像一朵花引來了亂哄哄的蜜蜂。趙小樂抬臉左右望望,斷不透裡邊的蹊蹺。當人們交口讚歎這幅題名《風暴》的畫兒時,他才知道是這幅畫兒好。他很費力地扭頭看看畫,有些面熟:一浪一浪的風暴潮和一個叼菸斗的漁佬兒。婚後他從不看米秀秀的畫,但這幅註定是看過的,是他砸碎的那幅兒。他眼眶裡的畫兒很高很大,氣息深沉而凝重,就像有一副重軛死死扣壓他,使他汗氣壓住血氣,惶惶生出懼怕來了。怕啥?他說不上來,只覺得畫面吸去了他的精氣,使他心灰意懶。高高湧起的浪頭子好似鋪天蓋地朝他壓來,漁佬兒屁股坐的那艘船也一下子生疏起來,好似一個怪物,不時透出智慧的隱語。再看那飽經風霜的漁佬兒,他忽然覺得有點像他爹趙老鞏。老爹目光犀利,憤憤地怒視著他,罵他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他的眼睛迷離了,像是害了眼病,人也像一隻餓癟的小甲蟲在地上趴著。頃刻間,有一輪一輪神聖的彩色光圈撒播著,晃他眼睛,弄得他頭暈沉,心灼痛,好似身上有一股火,蓬蓬勃勃燃燒起來,使他整個胸膛都充滿火焰。燃燒中,他覺得自己一點一點縮小,堅韌的骨架也像在火苗的吞噬中癱塌下來……
挺了片刻,趙小樂逃開了“風暴潮”,一點一點挪到一幅北龍港的畫下,蹲著,默默地很傷感。他想站起來,就像闖海流子一樣氣氣派派地站著、然而,他自己終究沒能站起來,自己滿意的形象也沒能營造起來。他雙腿軟懶,臉相木木的,展廳裡熱哄哄的氣息蒸得他蔫眉耷眼。困神兒撲臉地折騰,還苦撐個啥呢?還抓撓個啥呢?他一時啥心思也沒有了,悶下頭來,慢慢合了眼皮,雙手又不知不覺地插進襖袖裡去了。他做夢了,魂兒跑了,他常有夢裡丟魂兒的事。
老蟹灣,又回老蟹灣了。
黃昏的滿潮在趙小樂眼前搖盪出一片純粹的黛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