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這光與太陽光相碰的時候,眼球像鈴鐺一樣鼓出了眼眶。他眼一黑,緩緩坐在鋁合金凳上,閉上了眼睛。大海的波濤凝固了,海是這樣沉寂,這樣沉寂。忠勇的海魂在這一刻化作永遠的礁石。朱全德很茫然地看著他,問:“老鞏,你咋啦?喝口酒,眼睛就不會痛啦。”趙老鞏依然沒睜眼,嘴唇哆嗦了一下,就感到朱全德的酒瓶子嘴塞進了他的嘴巴。一向饞酒的趙老鞏雙唇緊閉,任冰涼的酒液在他的臉上緩緩流過。酒和著老人的淚水一起流淌下來,流淌得很慢很慢——趙老鞏終於說:“天眼,俺看見天眼啦!”
朱全德愣了:“天眼?哪有天眼?”
趙老鞏說:“天眼的後面,有俺的小樂,俺的男男,俺的船,俺的太極斧!”他蒼老的臉上掛滿了渾濁的淚水。
朱全德的鼻子一酸:“是看見了,看見了!”
朱全德趕緊把趙老鞏扶到三層的瞭望圓廳裡,緩了一會兒,趙老鞏才從天眼的幻覺裡掙脫出來。船形的墓碑不見了,他們腳下響起了嗚隆嗚隆的響聲,抬頭望去,早春波光粼粼的寬闊航道上,正走過威風凜凜的輪船方陣。趙老鞏抓著朱全德的手說:“老朱頭,俺在老蟹灣造了一輩子的漁船,從沒見過這麼大的輪船。俺就叫它船精吧!”
朱全德熱切地呼喚著:“輪船再大,它也得看俺這燈塔眨眼睛。”
趙老鞏心頭一熱:“不,是天眼。俺活了這把年紀,才知道燈塔就是天眼。老蟹灣的天眼啊!”
朱全德含著眼淚笑道:“對,老哥,是天眼!”
船隊隆隆而過,捲起了一道道浪花,不是風暴潮掀起的浪花。浪花被太陽染得紅紅的,燦燦的紅光刺亮了百里長灣。海天之間顫動著一顆巨大的感動的淚珠,被感召被震撼的淚珠啊。看見它,即使血是冷的,也會因為這心與海的碰撞而燃燒。親愛的人啊,從前的一切就忘得乾乾淨淨吧,你的容光你的故事,就珍藏在這小小的天眼裡啦,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天眼會告訴你,新的生命將如何在陣痛裡誕生!
1999年5月完稿於唐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