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平靜地接受著情真意切的問候和安慰。四菊每天給他擦虛弱的身子。趙老鞏仰臉躺著,目光又落在了牆上的板斧上。這是祖傳下來的“太極斧”,共有陰陽兩把。
那一把用黑鐵打就的陰面斧,如今埋在村頭的趙家祖墳裡。那是很久遠的事了,那時的趙老鞏才六歲,爹孃都叫他小鞏。黃河岸邊發大水,爹用獨輪車推著他跟隨族人逃荒,大水捲走了一半族人的生命。在這次迫不得已的大遷徙中,他們伴隨老祖走了一百零七天,懵頭懵腦地走進了北龍平原一望無際的大蘆蕩裡。這是大海與陸地的交接地帶,他們像是遇到了鬼打牆。老祖實在走不動了,這個威震中原的木匠世家就這樣完了嗎?老祖不甘心呢。黃昏的時候,老祖泥塑木雕般地呆坐著,周圍跪著三支族人,小鞏不知出了啥事,也跟隨爹孃朝老祖跪著。他們都企盼老祖在最後的時刻,給他們指出一條生路。然而,任族人叩頭、跪拜和祈唱,老祖也沒有睜一下眼。老祖寡白的臉像祖傳的太極斧的陽面斧,臉上紅脹的血脈就像斧頭上的斑痕,風乾了似的繃緊著。在夕陽落下去的最後時刻,老祖讓小鞏的爹抱來三對太極斧,拿紅綢子裹好,他乾癟的嘴唇顫顫索索地蠕動著:你們往三個方向走吧,從此往後不管走到哪,有這太極斧的就是咱趙家的血脈!俺給你們送行!說著,老祖抄起一把陰面斧朝自己的脖子砍去。鮮血如注,老祖的血竟然是藍的。藍藍的血漿將蘆蕩裡的蘆葦染得失去綠色,小旋風將蘆葦一片片壓倒,老祖直挺挺地倒下了。
小鞏跟著族人們大哭,匍匐在地,輪著去吻老祖臉上身上的藍色血痕。這藍色血給了小鞏父親一個暗示:往藍色的地方去!儘管他還不知道那藍色的地方是什麼樣子。黎明到來的時候,族人掩埋了老祖,相互依依惜別,三支人就奔著三個方向去了。小鞏跟著爹孃,推著獨輪車,十分艱難地往南走了。在遮天蔽日的蘆葦蕩裡,他們像野獸一樣瞎撞,獨輪車上沒有一點吃的,僅有兩把太極斧、一把老鋸和一隻刨子。走到一片水窪裡,三口人實在走不動了,娘對爹說,俺們就認命吧!喝飽了水咱就抱在一起死。父親摸著小鞏的葫蘆頭,心裡替兒子難過。他說,小鞏娘,為了小鞏咱也要再試一把。小鞏和娘茫然地看著父親。父親吃力地爬到獨輪車前,緩緩地解下紅綢纏裹的太極斧。父親說,俺將這老祖傳下的太極斧拋向空中,陽面斧朝上俺們就再走一段,要是陰面斧在上咱就認命吧!也像老祖那樣用這斧自盡吧!母親點點頭,抱緊了小鞏的腦袋啜泣著。她和小鞏跪著,父親丟擲太極斧之後也跪下了。太極斧落地的聲響很大,他們不敢抬頭,心裡顫顫的不知吉凶。突然有一道藍光閃過,烏雲被藍光碟機遠了,雷聲在遠處滾動著,越來越遠。是小鞏先抬的頭,他一眼就看見太極斧是陽面在上,狂喜地喊了一聲,撲了過去。陽面斧在空中劃過的地方,拱起了一道豔麗的彩虹,他們就按著陽面斧劈出的方向走了。太極斧真是神斧,他們昏天黑地掙扎了七天七夜,後來終於聽到老蟹灣的潮音了,看見老蟹灣的海水就像老祖身上流動著的藍血。
從此,他們這一支就在老蟹灣安營紮寨了。隔了一個月,他們還是沒有聽到那兩支人的訊息。後來父親聽當地人說,這片蘆葦蕩叫十八魔,進了十八魔的人能活著出來真是奇蹟了。父親越聽越害怕,在當地一個叫十八咳的算命先生的帶領下去十八魔找親人。他們找到的是一堆一堆的白骨,兩支共十九口子人啊!屍體上的肉都讓老鷹叼走了,父親象徵性地把他們的骨頭撿回來安葬。
太極斧啊,趙家的救命斧!太極斧的傳奇在老蟹灣沸沸揚揚地傳開了,人們都想看一看,摸一摸,都想得到它的福佑。早期父親造船的時候,都用太極斧的陽面斧開第一塊木板。有的人家,甚至生孩子難產也把父親叫上,掄幾下子太極斧,一來給產婦帶來力量,二來使生下的小崽兒好活。
殺人越貨的人是配不上太極斧的,老祖早就說過。後來,葛家海霸看中了太極斧,搶去太極斧。想起葛家,趙老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這裡的恩怨是幾天幾夜也說不完的。
趙家與葛家的仇牢牢地種進心裡了,也正是復仇心理驅動著趙老鞏將逃往海上的葛家人捉了回來。葛老太太也不會忘記,她的仇恨是記在骨髓裡的。
病好起來的時候,趙老鞏出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太極斧拿到鐵匠鋪去重新淬淬火,拋拋光,這畢竟是一把陽面斧啊!陽面斧是不應生滿鐵鏽的。還有,趙老鞏盼著明年的龍帆節呢,龍帆節揮舞太極斧砍斷纜繩的場面是很氣派的。趙老鞏扛著太極斧神神氣氣地去了鐵匠鋪,孫鐵匠給斧頭拋光的時候,有一顆鐵屑飛進了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