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先生,搖搖頭,“或許算不上,即便真是,也要被人說上一句狼心狗肺,讀書讀到狗肚子裡那種。”
蘇先生酒意醒去大半,看著眼前這個瘋子,後知後覺,知曉對方學問遠超自己。
瘋子看向蘇先生,舉起酒杯,說道:“能再給我倒一杯嗎?”
蘇先生趕緊拿起酒壺,給眼前的瘋子倒了杯酒,這才小心翼翼問道:“敢問先生名諱?”
瘋子搖頭道:“不想說,若是有可能,我寧願忘記。”
蘇先生嘆了口氣,倒也明白眼前這個男人既然會變成今天這步田地,只怕就是有一段無法回憶的往事。
瘋子端著酒杯,喝了口酒,輕聲道:“鎮上那些樹,生來就是白的,從一開始到最後,都是白葉,真讓人羨慕。”
蘇先生一頭霧水,根本不明白眼前的瘋子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沉默了會兒,只是試著說道:“樹其實沒有黑白之說的。”
“那人呢?”
瘋子看著眼前的蘇先生,輕聲道:“儒教有兩位聖人,對人性有截然相反的說法,一人認為人性本善,另外一人則認為人性本惡,這兩位聖人都在儒教歷史上有著極高的地位,兩人言論,各自影響了無數代人,但最後也沒有個對錯,你呢?你又怎麼認為?”
這個問題是整個儒教歷史上最著名的問題之一,千百年來,無數人為此爭論不休,各代大儒對此都有自己的見解,甚至出過無數本書對此解釋,但依舊沒有一個能讓所有人信服的答案。
蘇先生沉默了很久,才搖搖頭,“在下才疏學淺,實在是說不好,歷代前賢都沒有答案的問題,在下哪裡能說清楚?”
瘋子笑了笑,倒也沒有強求眼前的蘇先生非要給他一個答案。
很多事情,本來就是別人說一千道一萬,也不如自己想清楚的。
想不開的,別人說再多也想不開,能想開的,也不用別人如何說,也都能想開。
喝完杯中酒,瘋子輕輕放下酒杯,他抬頭看了看滿天繁星,沉默不語。
蘇先生問道:“先生這是想透了嗎?”
瘋癲這種事情,大抵很多時候和病理無關,只和心境有關。
瘋子搖搖頭,輕聲道:“偶得清醒,看一眼世間,什麼時候渾噩,此生不願醒。”
蘇先生嘆氣道:“看起來先生心中困惑和痛苦,尋常人只怕一輩子都無法理解。”
瘋子沒說話,只是看著天幕繁星,他實在是有太多太多困惑了,想不透,若是想透了,他或許就會直接死去。
蘇先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又給瘋子倒了一杯酒,同樣也給自己滿上一杯,這才笑道:“在下蘇振聲,有幸見過先生。”
瘋子微笑道:“不算有幸,我感激你收留。”
兩人相視一笑。
瘋子喝完杯中酒,輕聲道:“這裡的孩子,長大之後,八成都會重複父輩的老路,走上那座長城,或許要不了多久,便會變成一堆白骨,你即便這般努力的去教授他們這些道理,又有什麼用?”
蘇先生搖頭肅穆道:“這一點在下邊覺得蘇先生說的不對,即便他們明日就要死去,今日也有知道許多事情的權利。”
“有意義?”
瘋子輕聲道:“會不會是寫完一篇又一篇文章,然後選個天氣不錯的日子,將其付之一炬?”
蘇先生苦澀笑道:“先生這個說法,當真是有些別樣。”
瘋子不說話。
蘇先生輕聲道:“即便最後的結果是這樣,寫過文章,便覺得還好,至少有人曾看過,即便沒人,那張紙也是最後的見證者。”
瘋子笑道:“是來過無人知也無妨的道理。”
蘇先生點頭道:“正是此理。”
瘋子想了想,忽然說道:“趁著還清醒,把書拿出來,給你講講。”
早已經看出眼前瘋子不是一般讀書人的蘇先生興奮不已,若是這位先生真是那些學問極深的人物,那今晚便是難得學問,即便不是,也其實無妨。
不過決計不會不是就是了。
瘋子看著蘇先生轉身回屋,不言不語,只是撿起一跟木棍,在地面緩慢寫下一個字。
魏。
這一生,他若是看不透這個字,死也白死。
本想著就這麼死去,可想著自家先生為了自己,已經甘願去北境長城那邊吃風咽雪,便想著再怎麼樣,也要看明白這個字再說。
但他也不知道要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