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會忘記,也不能忘記;有些情不需表達,也不囿表達。
一抹甜美清純的笑容,一份油香四溢的煎蛋便喚起了兒時成長的點滴。無論是西四牌坊羊羹攤前大快朵頤後的相視一笑,還是城郊渭水岸旁輕挽褲腳摸魚捉蟹時的悠然自得,亦或是上元燈節朱雀大街上瘋瘋癲癲的起舞而歌,少年與阿甜的每一次歡聚都清晰的浮現在了腦間。就像長安的一草一木,一樓一閣已深深融入少年的血液中一般,那個人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他不可分離的友伴。
這種感情有別於疾風暴雨般狂烈的戀情,就好似鶯飛三月間潤如酥油的淅雨,伴著沁人心脾的曼妙流雲,平和中蘊著恬美。
李括望著眼前佇立的青灰se小樓,長長舒了一口氣。雖則此後旬月間三哥多次找自己商談與盧氏的婚事,但與阿甜的那份承諾卻讓自己鼓起勇氣斷然拒絕了三哥的“好意”。不想與三哥再在這件沒有意義的婚事上糾纏,少年索xing藉以傷愈進學為由躲回了國子監,希望落個耳根清淨。但這願望顯然落了空,自從自己奪了例考的頭名,太學裡的夫子,博士便對自己讚不絕口,彷彿他們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大唐未來的希望。城郊藥鋪一戰後,聖人親自封了自己正七品給事郎的官職,這一下便在國子監炸開了鍋。要知道大唐從未有過會試前授予良家子官職的先例,即便是蒙蔭入仕的勳貴也需走個過場,參加明經科的會試以彰顯朝廷任人唯賢。何況自己又兼了個太子賓客的虛職,在這白衣距足的國子監確是分外惹眼了。與這些是相比,青讖案背後的隱秘顯然更令少年擔憂。雖然陛下下了死令此案到此為止,但少年卻不認為那幕後主使之人會就此罷手。一想到那ri的戰鬥,少年腦海中便會飄出無數的畫面。突厥武士狂傲不羈的大笑,張家護院臨死前那扭曲不甘的面容,自己手中奪來的染滿鮮血的橫刀...少年不知道主使之人會不會再次報復,也許對他來說,殺死自己便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本想靠科舉入仕為阿爺平反,卻不知不覺捲入這等大案,少年只覺心中一陣鬱結煩悶。
國子監有定製,例考前五名擢入西館二層閣樓研讀,將有鴻儒親自指導,與尋常貢生區別對待。李括彷彿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叮囑了張延基幾句後便隨著博士搬住進了閣樓。他需要時間思考接下來的打算,他需要清靜去應對這場危機。
這座題為《思源閣》的三層木質小樓位於後院西館的一處不起眼的角落。除了臨近五十步有一座用黃土夯砌成的百米高的山坡,你完全看不出這閣樓周遭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一樣的黑瓦素牆,一樣的朱門青窗,伴著鷓鴣的幾聲啼叫,ri出ri落,雲捲雲舒。由於位置僻靜,平ri除了派送吃食飲水的雜役你幾乎再難見到什麼閒人。據說這座閣樓始建於貞觀年間,為太宗陛下興修以供奇才研學之用。既然是奇才,自然不能用尋常聰穎人士的標準去量度。據夫子說,該樓自建成伊始一共只有四人登臨閣樓頂層。太宗朝的許敬宗,高宗朝的王勃,武后時的狄仁傑再加上開元年間的王右丞,哪個不是天縱奇才?全大唐數十年才盼出這四名不世出的天才,自己不及弱冠便能登臨閣樓二層,距離先賢只有一步之遙怎能不讓人熱血怦發?
其實,這座閣樓尋常並不用於講學。一進樓,你便能聞到撲面而來的書卷氣,夾雜著從樓宇後窗飄入的杜鵑花香讓你不覺中便沉了腳步,靜了心神。不同於一般的藏書閣,一樓的大廳內甚為空曠。六根塗抹了朱漆的木柱直入閣頂,木柱兩兩之間都鑲有一面齊人高的落地銅鏡,合著從天窗she入的微弱光線,折she出一抹極為詭譎的烏蒙金se。銅鏡後的空地用三面四扇屏風圍成了一個個小隔間,教習裝束的中年男子們或端坐其中靜神凝思或奮筆疾書,錄記靈感。只是,這些人李括從未在國子監內見過,眉眼間總透著一份說不出的古怪。方想近前一探究竟,卻聽得引領的杜博士輕聲凝語:“天道綱常,人世有命。該是你知道的你終會知曉,不該你知曉的便是參透命格亦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李括面頰一紅,知是博士提點自己恪守規制,忙去除了探秘的心思,隨著教習的步子從廳閣盡頭的轉角處拾階而上。許是久無學子登臨的緣故,硃紅的木板上落了厚厚一層浮灰,經由眾人這麼一激便全順勢揚了起來,直嗆的人咳嗽不止。轉過四處方旋,梯子便緊窄了許多,需是微微側身才能上臨。少年們紛紛學著博士的樣子,將下襬袍襟纏至腰間,微微弓著身子朝前探去。好在這個姿勢沒有持續太久,不然爬至二層已是腰背痠痛,哪裡還有心思研讀書籍。
下足發力邁上最後一級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