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陽,妄圖進入江淮之地。在河南一地,位高爵尊的官員如賀蘭進明、許叔冀等竟視睢陽而不顧,僅張巡以清源縣令,位卑不敢忘國憂,起兵於雍丘,轉戰於寧陵,見睢陽危困挺身而出,挺立於睢陽城上指揮戰事,兵寡不輕言棄城,維護李唐半壁江山免遭戰亂。
然而,評價張巡卻是個難題。為了守住睢陽,張巡不惜採取人食人,以生命換取生存資源的辦法,血戰到底。歷史沉重叫人無法承受,中華文化傳統價值最閃光就是人本精神,生命無貴賤。遙想當時兵臨城下,睢陽城裡的老百姓,面對飢餓,面對吃人的軍隊,面對城外的軍隊,面對被吃的白骨,他們是什麼心情?歷史是活下來的人寫的,包括睢陽保衛戰也是活下來的人寫的。如果讓他們回魂來寫歷史,絕不會謳歌張巡的,他們是怎麼死的?是被聲稱保護你的人吃掉,被有義務保護你的軍隊吃掉。張巡算不算英雄?以人食人來維繫一城的戰鬥力,這是人性最悲哀的、最慘痛的黑暗,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張巡大義吃人?大義吃人就可以去歌頌?我矛盾著,甚至想回到睢陽城,但是我怕回到睢陽,萬一也落入大義的軍隊的肚子。我還會有勇氣去嗎?
我在矛盾中寫下了《浴血睢陽》,試圖去了解這場苦戰,瞭解這座城市,瞭解張巡……然而當我寫下去,發現一個英雄濃重的悲哀。有人曾這樣打了個比方來形容張巡以人食人進行抵抗的意義:一列火車衝到了一個岔道口,這個岔道口有一個扳道工。兩條道上,一個道上有10個人,一個道上有1000個人。不論這個扳道工怎麼選擇,都必須要死人,你說他怎麼辦?如果死人就有罪,那麼這個扳道工無論怎麼做都有罪。這下這個扳道工麻煩了,其實他可以選擇逃避,作視而不見離開,但是逃避不是更可恥嗎?張巡就像這個扳道工,他義無反顧的扳到死10人的那個道,連自己也搭進去了。這樣的人難道不是英雄,不是偉丈夫?
張巡並不是睢陽太守,原本只是小小的清源縣令,他挺身而出來到睢陽來幹嗎?難道他只是為兄弟情義,來和睢陽太守許遠陪葬的?中國有一句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他以天下為己任,馳援睢陽,他不僅想保住睢陽,而且還想保住睢陽之後的江淮之地。因此,他一個非常有血性、有家國觀念的人。
睢陽面對糧盡援絕死守萬難的局面,作為守軍統帥張巡眼前的選擇項有如下:一降敵,二棄城,三戰死,四就是血戰到底,與睢陽共存亡。
選擇降敵。降敵最簡單。降敵也有種種,比如說假降,三國時期蜀國的姜維就這麼做過,取得信任之後,再狠狠的幹它一場。這一招連叛軍史思明學得很好,先反唐後投唐再反唐,而且一路下來反倒坐大了自己;後來許叔冀都學得不錯。張巡選擇降敵,尹子奇雖恨他卻不得不服,如此帥才,安能不重用?所以很有可能不僅保全性命而且升官發財。
但是投降的代價多大?史料說明了這麼一個鐵的事實:叛軍才是地地道道的慘無人道的禽獸軍隊。長安城“安史之亂”前原有人口過百萬,兩京千里之地人口過千萬,安軍屠戮過後,潼關至虎牢關數百里之內僅餘千戶,遭殺戮者佔到當地人口的99%,鄧州方城縣戰前過萬戶,戰後僅餘200多戶,98%的人口被屠殺。怪不得杜甫在《春望》中如此感慨“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繁華的長安城竟成空城一座。叛軍幾乎每城必屠,錢財衣物全部搶光,精壯男丁用來挑擔,婦女用來姦淫,老弱病幼全用刀槊砍殺,遇上反抗更是動用各種酷刑,如肢解、腰斬等。兩京之地變成一片廢墟,許多人都逃到雎陽之後的江淮避難。在當時,江淮已經是數百萬老百姓的避難之所、苟活之地。可想而知,張巡為什麼要如此死守睢陽了。
選擇棄城。棄城也不難,棄城東奔也是個選擇項,許遠是一城之主守土有責,不可棄城;而張巡屬於客軍,完全可以名正言順的放棄。再說張巡手下猛將如雲,可以令南霽雲、雷萬春等作先鋒,突圍出去,然後招兵買馬,東山再起,捲土重來,也不失一個好辦法。但是選擇棄城,睢陽城裡的老百姓還不是面臨屠城之災?而且丟了睢陽之城,賊軍依舊揮軍南下,直入江淮之地,原來的八個多月的抵抗就失去了意義。
選擇戰死。戰死最光榮,反正是糧盡援絕,明知苦撐不能長久,不如英勇戰死來得痛快,雖然過於草率,但是敵眾我寡,戰死不降,忠臣死節,是何等的英雄氣概!不過,問題又來了:戰死之後睢陽還是落入賊手,江淮還不是向賊軍敞開了,遭受兵燹。可謂死又何難,保睢陽卻是萬難。
張巡權衡得失,於是選擇了最難的血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