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種無來由的斷定,這兩個尖銳聲音正如死死糾纏著玉美人雕像和玉像頸項紅綢袋裡的瑰麗寶石。聲音不可能有具體形狀,但在她的想象中,這兩個充滿了殺伐之意的鏗鏘銳聲已經化形為兩把吹毛斷髮的寶刃,只等她一聲令下便會悍然出鞘。
她下令了。她不停流著血淚、被傷害得千瘡百孔的心一直在瘋狂哭嚎,毀滅慾望佔據了她的所有思想。
寶兒劇烈喘息。當兩個銳聲突兀消失,她也立刻明白玉美人雕像和那顆寶石都遭受到了無法修補的“致命”傷害。她並沒有親眼看見,但她就是知道。
再沒有什麼聲音比清脆的玉碎石裂聲更美妙!寶兒仰天大笑,如瘋似顛,從聽說莫仲懿訂婚的訊息起淤窒閉塞憋屈的情緒隨著玉碎石裂一掃而空。
但這只是開始!只是開始而已!
忽而,“篤篤篤”的敲擊聲在不遠的地方隱約可聞,伴以悠揚樂音。寶兒猛然離開玻璃牆,拔腿循聲追去。她總覺得這個神秘的敲木魚聲音與自己的現狀有關,她想知道。
跑到霧濛濛的邊界,寶兒猶豫片刻,咬牙悶頭衝進去,卻直接一腳踩空。她在不知名的空間翻滾,感覺自己正在下墜,耳邊是狂風呼嘯,她墜落的方向仍然陰沉,似乎看不到落地的希望。
“啊啊啊……”連連尖叫,寶兒猛地從病床上彈坐起身,呼呼喘著粗氣,驚魂未定。她睜大眼睛,確認自己沒有摔殘摔死,這才醒悟原來剛才只是一個夢。
“媽媽!”這突然響起的童音脆亮清澈,充滿了歡喜。
寶兒卻被震得半響說不出話來。她迅速環顧室內,雪白病房裡除了她,就只有一個穿著藏青色羽絨衣、黑色厚棉褲的陌生小男孩兒。他瞪著烏溜溜的眼珠一眨也不眨地瞧著寶兒,並且再度開口讓她萬分驚悚地大叫:“媽媽?”
與孩子眼對眼看了數秒,寶兒遲鈍地伸手指向自己的鼻尖,疑惑地問:“你在叫……我?”叫她……媽媽?
男孩兒利索地爬上病床,半跪著伸長胳膊摸了摸寶兒的額頭,歡呼雀躍地宣告:“不燙手不燙手,媽媽的燒終於退了!”又大驚小怪地盯著寶兒正在輸液的那隻手嚷嚷,“媽媽,你不要亂動,這隻手在打點滴。”
寶兒要崩潰了。原主的年紀看起來不大啊,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大的孩子?他最少得……她打量小男孩的體格,心想這孩子得有六七歲了吧?
小男孩先小心地用被子輕輕蓋住寶兒輸液的手,再用軟綿綿的小手握住了她一隻手,拉扯著往被子裡塞,一面還唸叨:“媽媽,你現在是病人,要蓋好被子。傅醫生叔叔說,媽媽要保暖……”
寶兒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疼了,在小男孩笨拙地試圖用被子把她包起來時,她忍不住問:“你媽媽……真的是我?”
孩子的動作慢慢變緩,最終停下。他歪著頭看了寶兒一會兒,揉了揉自己微腫的眼睛和通紅的鼻尖,幽幽嘆了口氣說:“媽媽,傅醫生叔叔說,你摔跤傷到了頭有可能……”他想了想才說,“……導致……暫時性失憶。”
一字不差地複述完了醫生的話,小男孩直起身體,欠身去瞧寶兒的後腦勺,扁著小嘴可憐巴巴地小聲說:“所以你現在不認識阿寶了。”
寶兒無言,心想被診斷為失憶倒是個好訊息。她試探著問:“你的名字是阿寶?”或者阿保?
阿寶手心朝上張開左手,右手食指在掌心一筆一劃慢慢寫了“海寶”兩個字,抬頭咧開嘴露出兩顆可愛小虎牙,笑著說:“因為媽媽現在姓海,所以阿寶就叫海寶了。傅醫生叔叔說,海寶是吉祥物哦。阿寶就是媽媽的吉祥物!”
說著話,阿寶雙手抱住寶兒的脖子,小臉和她的緊緊貼在一起,喃喃說:“媽媽不怕,阿寶會幫媽媽快點好起來!”
因著這個同樣的“寶”字,寶兒立刻對阿寶感到親切。雖然還是有點不自在,但她能敏銳察覺到孩子的拳拳孺慕之意和滿心依戀,她無法拒絕孩子的擁抱。其實,現在的她很需要一個暖意融融的擁抱,哪怕只是一個孩子給予的。
“媽媽,你渴了吧?你都睡兩天了。”阿寶仰起小臉看著寶兒乾裂的嘴唇,湊過去“吧唧”親了一口,笑眯眯地爬下床去倒水。
嘴角抽搐,寶兒唇上還停留著孩子唇瓣柔軟溼潤的感覺。她沒想到自己第二世——她把這次人生當做再一次的新生命——的初吻居然就這麼沒了。
雙手捧著白瓷茶杯端過來一杯冒著熱氣的白開水,阿寶嘟起小嘴呼呼吹著氣,親口嚐嚐不燙以後才滿意點頭,並且堅持要喂寶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