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不理封德彝,扭過頭來面向李世民道:“陛下,陸爽所以上表,臣想他的意思很明白,他怕陛下與太上皇一樣。”
“太上皇怎麼了?”
“太上皇初平京城,看到了辛處儉的夫人生得美豔,即奪而納之。
辛處儉時為太子舍人,太上皇遇之不悅,遂令他出東宮到萬年縣任長史,不許他再回京城。
辛處儉到了萬年縣,心中依然驚懼不安,常常怕難以全命。”
魏徵說的這段故事為李淵昔年的一段醜史,他貪戀美色,見到一些美貌年輕的女人都想弄到手,他既將辛處儉的夫人奪到手,又恐其舊情難忘,就貶謫辛處儉。
當年京城中人大多皆知這件事情,很不以為然。
魏徵此言一出,滿殿皆驚,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要知道李淵畢竟為李世民的老子,為尊者諱,魏徵如此直揭瘡疤,難道他不會動怒嗎? 魏徵不理這些,依舊鎮靜地侃侃而談:“臣想陸爽所以上表,竭力表白自己,無非畏懼皇權,怕陛下今日雖然容忍他,以後也會陰加遣謫。
由此來看,其反覆陳說,意在於此,不足為怪。”
李世民臉色平和,靜靜地聽完魏徵的訴說。
他沉思片刻,說道:“魏卿所言有理,朕多次說過要從諫如流,看來真正做起來的時候就太難了。
玄齡、如晦,你們以為呢?”
房玄齡未及言聲,杜如晦搶先奏道:“臣以為魏大夫所言有理,陛下多次說過要剋制己欲,做國人之楷模,則一言一行不可有失。
臣同意罷納鄭氏之女。”
“封公、蕭公,你們以為呢?”
蕭礒答道:“道理嘛,確實是這樣。
只不過魏徵言辭激烈,有失為官敦厚之風,若眾官皆效之,朝堂上豈非亂了套?伏望陛下責之,以正官風。”
封德彝點頭贊同。
其實他們明裡責怪魏徵,內裡卻有失落之意。
李世民即位以後,一開始頗重他們,對如何理政多聽他們的意見。
然今年以來,形勢似乎發生了改變,每每與房玄齡、杜如晦、魏徵等人爭辯,到了最後,李世民以聽這些人的意見為多,這幾名老臣的心裡難免不是滋味。
李世民揮揮手道:“大家既然贊同魏卿的主張,朕以為並無什麼不可。
看似他當場駁了朕的面子,然這裡畢竟為朝堂,比起天下之人來,人數畢竟為少。
朕若為顧自己臉面拒不聽諫,則謬誤流亡天下,這個面子就失得太大了。
昨日魏卿對朕講了做良臣與忠臣的區別,其間只是一念之差。”
說罷,他將魏徵對良臣和忠臣的剖析略述了一遍。
眾人聽後紛紛點頭。
李世民接著道:“歷史上的殷紂王、周厲王、秦始皇、隋煬帝並非生來就是暴君,其中有一個漸變的過程。
明君懷仁息微瀾 賢后示德忙親蠶(11)
他們太看重自身的威權,以為臣子皆是自己的奴隸,不容他們開口說話。
其實君臣合契,有同魚水,則海內可安。
若君王聽不到一點反對意見,又談什麼君臣合契呢?蕭公,君明臣直,方有魚水之歡。
你們今後只要提出正確的意見,朕定虛心接受。
明白此節,就不會再為一點顏面之事耿耿於懷了。
當然,妄自尊大與訕謗亦不可取,那是有區別的。”
李世民又對魏徵笑道:“魏卿,朕聽從你的意見,讓鄭氏之女仍歸陸爽。
你為其父故人,其成婚之日你須當場證婚,也算徹底了卻此事。
至於陸爽,外人定會讓他小心翼翼,怕朕報復。
朕這裡言之鑿鑿,然終歸不信,這如何是好呢?”
魏徵道:“陛下胸懷闊大,包容萬物,不會行小肚雞腸之事,這一點臣深信不疑。
” “外人信不信,只好讓他們看今後的事實了。
嗯,魏卿,朕現在立刻親手出敕,傳令有司後,你可將此敕交由鄭氏之女收存。”
李世民喚人取來筆墨,然後援筆立就,其敕雲:“今聞鄭氏之女,先已受人禮聘。
前出文書之日,事不詳審,此乃朕之不是,亦為有司之過。
授充容者宜停。”
李世民知錯能改,這件事情很快傳揚出去,在坊裡道間為人們津津樂道,一時傳為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