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做各的。”我說。
“蘿蔔白菜,各有所愛。”我經常這樣說。
“豬往前拱,雞往後刨,各有各的招數。”我不斷地用這種話安慰自己。
“雞不撒尿,各有去路。”每看見哈娃口中含著洋糖,我便這樣為自己解脫。
今天,哈娃說要殺了年幹部,從十歲到十二歲,深埋於心底這麼多年的仇恨一下子被激發出來了。我霍地站起,起的猛了,下巴頦和屁股一前一後一上一下同時一痛,我差點跌倒在地,我像電影中那些已經中彈的英雄一樣,頑強地站起來,哈娃見狀,一個健步過來伸手要扶我。我一把撥開他的手,凜然道:
“我一定要殺了這狗日的!你說,什麼時候行動?”
哈娃滿臉橫溢著淚水,伸開雙臂抱住我,哽咽著說:
“蛋蛋,你真是我的好戰友。可是,我居然把拳頭對準了我的戰友!”
哈娃掄圓了巴掌要朝自己臉上扇去,我一掌隔住他的帶著凌厲風聲的巴掌,喝道:
“有完沒完!來勁了你?”
哈娃說:“我實在沒臉活了,我媽今天又給我糖吃。你是知道那糖的來路的,我把幾顆扔在豬圈了,我嫌日髒。我一定要做一件事給人看看,要不,我只有把臉裝褲襠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沒說話。
我說什麼好呢。
兩人坐在山頭,月光如銀,山川一派曖昧,遠處的狗偶或叫一聲,兩聲,十幾聲,聽得出並不是因為什麼重大事件而叫,也許是餓了,也許是剛睡醒,睏乏無力的,懵懵懂懂的,完全與自己有關的,純粹是為了製造一點響聲。交過夜的秋蟲好像到有了些精神,叫聲連貫了,昂揚了,不過,還是稀稀拉拉,有一搭,沒一搭,造不出什麼陣勢。那一晚,我想出了大約二十個除掉年幹部的計策,哈娃也想出了大約十幾個,但都被一一否決了。我們都是初中生了,不再是撿一斤撂半斤的毛頭孩子了,做任何事得有章法,得顯出是讀過書的人。
雞叫三遍時,我們在戰略戰術上都達到了高度的統一,共同認為殺人是犯法的,殺人償命,自古宜然,雖然,我們殺的是壞人,可是,我們並沒有對壞人執行死刑的權利,我們既要除掉壞人,還要不露形跡,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年幹部每週六,也就是我們週六回家取乾糧時,他要回家過週末。有時候,我們會在路上遇著的。他是駐村幹部,別的幹部都是在一個村子駐半年一年,又跳到別的村子駐半年一年,又跳換。他不,他認準了員外村,他說這個村子不通公路不通電,出門不是翻山越嶺,就是涉水過河,連腳踏車都沒法騎,離縣城二十里,離最近的鎮子十五里,又是全縣數得著的窮村,他決心紮根員外村,與廣大貧下中農同吃同住同工同酬,苦幹加巧幹,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落後面貌不改變,他決不換地方。他的豪言壯語感動了全縣所有幹部,所有的幹部都堅決支援他的革命行動,這樣,別的幹部就不會被輪換到這個鬼也不願光顧的窮地方。誰又能知道,他樂意留在員外村的心思。他曾給他的一個鐵哥們賣弄說,你知道我過的什麼日子嗎,員外村的女人真便宜,給她們的娃娃吃幾顆水果糖,就可以日她半個月一個月幾個月,只要你想日,一直日下去,日到全人類得解放都沒事的。我和哈娃都知道,他不光與葉兒乾媽睡覺,他同時與許多女人睡覺。他吃的是派飯,那一天在哪一家吃飯,晚上就住在哪家,那家的女人如果對他的胃口,有時候把女人帶在野地談心,做思想工作,有時候,就直接鑽進被窩了。不過,年幹部這人其實不算太壞,他下手的物件都是年輕媳婦或中年婆娘,對大姑娘,他從不多說一句話,從不多看一眼。他雖不是年如我的親孫子,他爹卻是給年家頂門立戶的,在他身上保持了他親爺爺牛不從和幹爺爺年如我基本的、優秀的品德。他說,婆娘媳婦的奶奶是豬奶奶,女娃子的奶奶是金奶奶,婆娘媳婦都是老樹杈子了,被人剁過多少斧頭了,也不在乎我這一斧頭,動了女子娃,就等於把人家一輩子毀了。當然,那些被他動過的婆娘媳婦的男人也不樂意讓他動他們的婆娘媳婦,可是,憤怒之餘,靜下心一想,也就沒什麼可憤怒的了。工分,口糧,還有政策,都在人家手裡捏著,誰要是有個眼色不順,他手中的政策會讓那人脫幾層老繭的。員外村的男人也達觀,自己的女人讓別人搞了,他們先把自己的女人痛揍一頓,然後說:
青白鹽 二十六(5)
“權當讓狗日了。”
我和哈娃不這樣看,儘管我們都不知道男人和女人那場爛髒事究竟有多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