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棺材裡死人身上的衣服,風一吹全化掉了,只剩了幾根骨架和成串的銅錢。銅錢已經鏽成了綠色,但人們還是一擁而上,你爭我搶地分光了。有了銅錢,也顧不得幹活兒了,隨手拿一塊磚頭,在上面嚓嚓地磨起來。磨出光亮,回去可以打竹簾子,給孩子做毽子,用處多呢。也有人不要銅錢,反撿了滿筐的磚頭,別小看這磚頭,攢多了,回去可以壘起個雞窩、豬圈,沒看遍地都是嘛。生產隊長看到這些,都快急死了,問哥倆有什麼好法子,李文廣說,一人一個筐,撿磚頭,這個春天甭想幹別的了。李文路說,怕不止這個春天吧,磚頭是耕地耕出來的,你知道地下有多少磚頭?往後怕是耕一遍就要撿一遍了。不用哥倆說,生產隊長也明白只能用這笨法兒了,磚頭不撿出來,說什麼都白搭。可他是氣啊,這邊費時耗力地拉土,那邊就沒完沒了地撿磚頭,為了什麼呢?還有清理階級隊伍,因為一個女人摔了一跤,就鬧出了階級敵人,因為階級敵人,就連粉房也停了,年底分紅多少人罵娘啊。這都為了什麼呢?氣是氣,話還只能憋在心裡,跟這哥倆都不便說,萬一透露出去,工作隊的人跟他沒完,米小剛父子也會跟他沒完,哪個他都惹不起呢。
第七章 42世界(2)
李三定從豆腐村回來,已經到生產隊長那裡報過到了,因此生產隊長每天派活兒都會喊李三定的名字。李三定進不了木工組,就得服從隊長的分派,沒有任何的選擇。隊長分派的是公活兒,做活兒的人也都是公家的——公社社員,而木工做的是私活兒,李三定就是再想做,也做不了自個兒身份的主,只能隨了大家到地裡撿磚頭了。
但白天撿磚頭,晚上回到家裡,做什麼生產隊長就管不著了,李三定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木工活兒裡了。許多天裡,李三定都是白天撿磚頭,晚上做木工,一做就是一整宿,母親一再催促他睡覺,他在床上躺一會兒,眼睛睜得大大的,半點睏意都沒有,忍不住又翻身起來,接了做去了。白天呢,他的眼睛總是紅得像只兔子,嘴巴也連連地打著哈欠,往往撿著磚頭就睡著了,一隻手搭在筐上,另一隻手拿了塊磚頭,磚頭幾乎要掉下去了,嘴角還流了長長的口水。生產隊長已經幾次批評過他了,但他一撿磚頭就困,一做木工就精神,隊長沒辦法,他自個兒也沒辦法,都明白要想撿磚頭不困,晚上就不要做木工,可是,木工活兒現在就好比他的命一樣,他怎麼可能為了撿磚頭,而去虧待他的命呢。
為生產隊長的批評,秋菊、秋月先受不了了,這些年她們在勞動中一直是要強的,而李三定卻如此地丟臉,她們是他的姐姐,他丟臉,也就等於她們丟臉了,有一天忍無可忍,她們便把李三定的木匠工具給藏起來了。父母對此沒表示支援,但也沒反對,至少他們能肯定,這樣長期地下去,家人們跟了丟臉不說,李三定自個兒也會毀了的,一個人,哪能成夜成夜地不睡覺呢。
李三定沒了工具,先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後來坐在一堆木料之間發了陣子呆,就回到自個兒房裡去了。
大家以為他沒辦法夜裡幹活兒了,從此就該步入正軌了,可沒想到,第二天他連磚頭也不撿了,吃過早飯就往小學校的方向去了。
他呀,原來是去找焦叔了。他要求焦叔把自個兒留下來,說可以不掙工分,什麼什麼都不掙,只要幹活兒就行了。焦叔知道這不合道理,掙不掙工分是小事,離開生產隊是大事,但他猶豫片刻還是答應了,他決定親自找生產隊長說去,他真是太喜歡這孩子對木匠活兒的這份喜歡了。
生產隊長不是大隊幹部,焦叔的面子他總是要給的,他只是不解地問,光幹活兒不掙工分,這孩子不是有毛病吧?焦叔說,他的毛病就是迷上木匠活兒了,也許是一陣子,也許是一輩子,要是一陣子,到時候不用別人說,他自個兒就乖乖回你的生產隊了。
李三定的舉動,家裡人自是也反對,但焦叔和生產隊長都同意了,李三定又是一副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樣子,他們還能怎麼樣呢。
就這樣,李三定便每天每天地往木工組去了。雖說不掙工分,但比掙工分的還要賣力,無論什麼活兒,都全力以赴地去做,且可以做得又快又好。木工組的人原是懶散的,來了這麼個人,心裡的不舒服就別提了,但一想到他工分都不掙,力氣還出得多,不過是一個傻瓜吧,跟一個傻瓜,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便該懶散了還懶散,由了他去做傻瓜了。李三定這邊呢,連人家的不舒服也顧不得去看,只是一心地幹活兒。自他去木工組以後,常年積下來的活計一件一件地在減少,學校要修的桌椅板凳,原來積了大半個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