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來復日往,相持一月為鷸蚌。南人志欲扶崑崙,北人氣欲黃河吞。一朝天昏風雨惡,炮火雷飛箭星落。誰雌誰雄頃刻分,流屍漂血洋水渾。昨朝南船滿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昨夜兩邊桴鼓鳴,今朝船船鼾睡聲。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釃酒人人喜。惟有孤臣兩淚垂,冥冥不敢向人啼。六龍杳靄知何處,大海茫茫隔煙霧。我欲借劍斬佞臣,黃金橫帶為何人!”
張弘範志得意滿之餘,在崖山勒石紀功,文曰“鎮國大將軍張弘範滅宋於此”。若干年後,有大儒陳白沙先生來遊崖山,見此碑文,笑道:“這幾個字還說不盡他的功德,待我與他添上一字方休!”於是張弘範的碑文上多了一個“宋”字,變成“宋鎮國大將軍張弘範滅宋於此”。這也不算很冤枉張弘範,他原本就是漢人,據說和張世傑還是遠房兄弟。然而這也只不過是後人遊戲文字而已,於歷史本身無所更改。
那麼多個世紀過去了,雖然連刻字的石頭都經不起歲月的風雨,在那個轟轟烈烈的時代裡被平毀了,但這段悲壯的歷史並沒有被遺忘。直到我讀書的時候,老先生們在課堂上講什麼叫做“筆下有是非曲直,筆下有譭譽忠奸”時,還要把這個典故拿出來舉例。
然而丹心有盡,青史茫茫,大宋王朝雖然滅亡了,復仇的種子卻被播撒四方。
話說當日激戰中,張世傑將軍手下的戰艦紛紛被焚燬或擊沉,將士們落入海中,大多溺死,只有少數人逃脫。其中一位來自維揚的年輕戰士陳某,和幾個同伴僥倖游上了岸。當張弘範在刻石頭,文天祥在寫史詩,楊皇后在痛哭蹈海,張世傑在蒼茫的大海上仰天長嘆的時候,這幫飢餓的戰士卻面對著現實的多的問題,他們正在海灘上四處尋找陣亡者身邊的乾糧和戰死的馬肉,用一口破鍋累幾塊石頭燒著吃。半夜裡,激戰後疲憊不堪的陳某在迷迷糊糊中被人用棍子敲醒,拖到一條船上。等他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他在宋軍中的老上司。
這個不夠勇敢的軍官在戰鬥中投降了,目前不倫不類地跟在元軍中。元軍統軍官本來有令,讓把抓到的俘虜統統扔到海里去,但這個好心的軍官違規收留了陳某,把他藏在船艙板下,塞了點乾糧給他,再不時偷偷透過艙板的縫隙給他滴幾滴水喝。然而在狹小的戰艦上,這樣的秘密是難以保守的,很快被旁人發現。正在這時,一場影響歷史的颶風突然襲來了。
這場颶風毀滅了張世傑將軍突圍的船隊,將南宋最後一點殘存的希望埋葬在南中國海的波濤中。然而,同樣是這場颶風,卻挽救了另一個人,影響了另一個王朝——傳統的歷史過分地關注了悲劇英雄張世傑,卻忽略了這個貌似不起眼的小人物。這場颶風中,一場悲劇和一場喜劇同時上演。此刻,蝴蝶的翅膀已輕輕扇動,引起的紊流即將干擾歷史的程序。
這場颶風相當猛烈,史書稱“颶風吹舟,盤旋如轉輪,久不能進”,許多船在這場颶風中翻覆,在同一海區的張世傑座艦也未能倖免。陳某所在的船也在風浪中顛簸,船上的人都惶恐不安。收留他的軍官知道他會巫術,於是向指揮這隻戰艦的元軍頭目建議,不如死馬當成活馬醫,讓這個傢伙做場法事試試看,沒準能有用。於是陳某煞有介事,“仰天叩齒,若指麾鬼神狀”,做了一通法事,事有湊巧,風浪隨即便平息了。元軍頭目十分高興,從此再不提要把他扔進海里去的事。
艦隊返航到達通州,陳某便告辭登岸,輾轉回到維揚老家。因為怕被抓去當兵,躲到盱眙津裡鎮,娶妻生子,靠賣弄巫術,看風水,推年庚八字為生,一直活到十四世紀中葉才去世,享年九十九歲。他沒有兒子,一生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嫁到季家,小女兒則嫁給鄰人朱初一的兒子五四,給他添了一大堆外孫。
大半個世紀過去了,等當年的小陳也變成了老陳的時候,他就常常神情凝重地端坐在另一個帝國的夕陽裡含飴弄孫,給小孩子們講那場悲壯而又毫無希望的決戰,講那些忠臣猛士捨生取義的故事,說著說著,便老淚縱橫。夕陽影中,他用故事把那個逝去王朝的背影拉得好長,好長。正是這些故事,在小外孫朱重八的心中,樹立起最初的英雄形象。又過了好些年,朱重八讓手下人把自己記憶中的這些故事整理成文字,將這些口述歷史變成了極其珍貴的歷史文獻,讓我們得以在好幾個世紀後穿越歷史去回味當年。
明初大文豪宋濂,做了一篇馬屁文章歌頌這位連名字都沒有留下來的老戰士:“臣濂聞君子之制行,能感於人固難,而能通於神明為尤難。今當患難危急之時,神假夢寐,挾以升舟,非精誠上通於天,何以致神人之佑至於斯也。舉此推之,則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