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的太平天國高階首腦們,卻展開了一場向何處去的爭論。
早在永安突圍,圍攻長沙之際,具有相當軍事頭腦的羅大綱就提出了兩套計劃。第一策建議直接向北京進軍。以洪秀全親率大軍北上進駐河南,然後再遣有力之一部渡黃河北伐,問鼎京城。若嫌第一策過於激進,還可採取相對穩當的第二策:先平定南方九省,待後顧無憂後,分三路出師。一路出湘、楚,逐鹿皖、豫;一路出漢中,直趨咸陽,略取西北;第三路出徐、揚,席捲山東之地。待咸陽已定,自西北遣軍出山西,與山東之軍會獵燕京,大事可成。這一計劃與元末劉福通和朱元璋的北伐計劃大體相似,可見英雄所見略同。
然而攻佔天京城後,洪、楊諸人貪戀天京城的富庶繁華,已不願再親率大軍北上爭天下,一時頗顯猶豫。而太平軍中大多數人的呼聲,也只是割據江南,偏安天下。據李秀成回憶,當時有駕楊秀清座船的一名湖南老水手,到處宣言,反對進軍河南,稱:“河南河水小而無糧,敵困不能救解。爾今得江南,有長江之險,又有舟只萬千,又何必往河南。南京乃帝王之家,城高池深,民富足餘,尚不立都,爾而往河南,何也?”他又說:“河南雖系中州之地,只稱穩險,其實不及江南,請東王思之。”在這些雖佔多數,但並不高明的意見干擾下,洪、楊等人遂決定定都天京,但作為折中方案,同時也派出一支部隊北伐。
原本計劃以楊秀清為北伐軍主帥,但他患眼疾不能出征,擬改由羅大綱代行,但羅大綱鑑於僅是偏師出征,兵力薄弱,後援難繼,也拒絕了。最後,太平天國只得派出天官副丞相林鳳祥、地官正丞相李開芳率兩萬偏師北伐。
這是太平天國最致命的戰略性失策。
羅大綱計不得用,扼腕不已,偷偷對身邊人道:“天下未定,而欲安居此都,其能久乎?吾屬無類矣!”前途未定就忙著安居樂業,目光短淺至此,我們這幫人都得完蛋了!
一八五三年五月,林、李率軍出師。北伐軍入安徽,取鳳陽,隨即攻入河南,佔領重鎮歸德。北伐軍本準備自歸德府城西北四十餘里的劉家口渡過黃河,就近取道山東進攻北京,但因清軍阻撓,沒有找到渡船,只得繞道至河南鞏縣附近的汜水口偷渡黃河。
七月,北伐軍攻懷慶府不克,轉入山西,但遭清軍阻擊,只得又折回河南,從武安突入直隸,九月,前鋒已逼近保定。清王朝大為震驚,動員了僧格林沁和勝保所部兵力,還自南戰場抽調兵力北援,為阻擊和消滅這支英勇善戰的軍隊,清朝前後共動員了二十五萬兵力。北伐軍北進受阻,遂向東穿越河北平原,一八五三年九月下旬,由於在攻打河北滄州時遭到清軍頑強抵抗,北伐軍傷亡近四千人,他們則以屠殺滿、漢、回男女萬餘人作為報復。
十月下旬,北伐軍進抵天津郊區的靜海,北京城中王公大臣“皆涕泣喪膽,眼眶腫若櫻桃”,各自準備作鳥獸散了,連正陽門大市也如同荒郊。但這支以廣西老兵為主力的勇敢的部隊,一路轉戰數千裡,也到了強弩之末。因天氣寒冷,缺乏給養,而且寡不敵眾,他們在此戰敗,被迫退往阜平據守待援。然而他們望眼欲穿,援軍卻遲遲不到——胡以晃乾脆就抗命不援。曾立昌等四將雖勉強帶了七千人馬進抵臨清,但又因為意見不和鬧起矛盾來。沿途擴充的鹽梟、潰勇等新兵則挾制老兄弟屯兵不進,破城後不服從指揮,大肆搶劫後逃散。這支軍隊隨後遭到清軍反擊,曾立昌戰敗身亡。太平天國再派秦日綱赴援,秦日綱半道上折回,稱北道上官軍甚多,“兵單難往”。林鳳祥、李開芳見援軍無望,只得分頭突圍,至河北連鎮,山東馮官屯兩地後都被包圍。
熬到咸豐五年春,北伐軍在清軍重兵圍攻之下,終於全軍覆沒於連鎮、馮官屯兩地,給這次功虧一簣的北伐畫上了悲壯的句號。
北伐軍中有個湖南湘潭人彭某,奉主帥命冒死突圍前往天京求援。可當他日夜兼程趕到天京時,發現這裡已是一片靡靡昇平,壓根沒人理睬他和在北道上苦鬥的兄弟們。他求援不得,只得懷著滿腔悲憤,含淚返回軍中覆命。可等他回到陣地時,戰場上硝煙已盡……這個勇敢的老兵,就這樣帶著一身的風霜和失望,回到了湘潭老家。幾十年眨眼就過去了,當彭老太爺摸著侄孫兒德華的小腦袋,給他講這些英雄故事的時候,恐怕還是忍不住要仰天嘆息吧?這場夭亡的革命,不但影響了那個時代,更在不動聲色地影響著未來。
彭大將軍橫刀立馬的英雄形象背後,隱隱有前人的眼淚與碧血。
在北伐的同時,太平天國又發動了西征。以豫王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