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不去?”
“什麼,出去外頭?你愛說笑。”
“會出去啦,可能晚點,大概會很晚。但我們會看好你的東西,等你回來。”
“好吧,隨便你們。我一、兩個小時後回來。”
普拉巴克點頭哈腰,一副巴結人的模樣,很有禮貌地告辭。我走到他身邊,但就在我要掩上門時,高個子年輕人說話了。
“嘿……上街保重,知道吧?我是說,你在這裡人生地不熟,什麼人都不能信。這不是鄉下。城裡的印度人……嗯,總之,小心為上。好嗎?”
在接待櫃檯,阿南德把我的護照、旅行支票、大筆現金鎖進他的保險箱,還給了我一份詳細的收據,我走下樓梯到街上,那兩名加拿大青年告誡的話語,像海鷗盤旋在魚群產卵的海潮上方,也在我腦海裡不斷盤旋。
項塔蘭 第一章(11)
普拉巴克帶我們到這旅店時,走的路是一條兩旁有綠樹、路面寬闊而較冷清的大街,那大街從印度門的高大石拱門開始,沿著海灣弧線下去。但賓館大樓前面那條街,則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人聲、汽車喇叭聲、買賣聲,猶如暴雨打在木頭或鐵皮屋頂上。
數百人在那裡走動,三五成群站著聊天。整條路上,店鋪、餐廳和飯店櫛比鱗次。每家商店或餐廳的前面,都附設一間較小的店鋪。這些位在人行道上的違章小店鋪,每一間都有兩、三個坐在摺疊椅上的店員看管。街上有非洲人、*人、歐洲人、印度人。每走一步,聽到的語言、音樂都不一樣,每家餐廳在沸騰的空氣中,飄出不同的香氣。
男人駕著四輪牛車,推著手推車,在車來人往的馬路上穿梭,急著想把西瓜和袋裝米、汽水和衣架、香菸和冰塊送到貨主手上。錢到處流動:普拉巴克告訴我,這裡是貨幣黑市買賣的重鎮,當街就有人拿著厚厚一疊紙鈔,正在算錢、兌換。街上有乞丐、玩手技雜耍的人、特技表演者,有弄蛇人、樂師、占星師、看手相的人、皮條客、毒販。而且這條街很髒,冷不防就有垃圾從上方的窗戶掉下來,人行道或路邊也棄置一堆堆的垃圾,肥滋滋不怕人的老鼠,在垃圾堆裡窸窸窣窣,大快朵頤。
在我看來,這條街上最惹人注目的,是許許多多不良於行、有病在身的乞丐。各種病痛、殘障、苦難的人,四處遊走,有人站在餐廳、商店門口,以熟練的哀求話語走近街上的行人。初見到這條苦難的街道,一如隔著巴士車窗初見到貧民窟,讓我為自己擁有紅潤的臉龐感到極度羞愧。但這次當普拉巴克帶我走在這群喧鬧的人群中時,我注意到那些乞丐的另一面,令他們惹人同情的表演,多了份真實人生的味道味。有群乞丐坐在門口玩牌,一些瞎眼男子和他們的朋友正在享用有魚有飯的一餐,哈哈大笑的孩童輪流和一名缺腿男子騎他那輛小手推車。
一路上普拉巴克不斷偷瞄我的表情。
“喜歡我們孟買嗎?”
“喜歡。”我答,真心的回答。在我眼中,這城市很美,*而令人振奮。英國統治時期浪漫主義風格的建築,和現代玻璃帷幕的商業大樓比鄰而立。年久失修、死氣沉沉、分佈雜亂的平價公寓崩塌後,變成賣蔬菜、絲織品等琳琅滿目商品的市場。路旁的每家商店,每輛經過的計程車,都流瀉出音樂。顏色繽紛多彩,香味著實令人陶醉。在這些擁擠的街道上,我在無數人眼裡看到笑意,我以前去過的地方,沒有一處洋溢著這麼多笑意。
特別的是,孟買很自由,一種令人雀躍的自由。我所看到的地方,處處散發那種解放的、無拘無束的精神,而我不知不覺間敞開心胸回應那精神。我理解到,那些男男女女個個自由自在,因而就連初見貧民窟、街頭乞丐時所生起的羞愧之心,也隨之煙消雲散。沒有人把乞丐趕離街頭,也沒有人驅逐貧民窟居民。他們生活雖然困苦,卻和有錢有勢者一樣自在優遊於相同的花園和大街上。他們很自由,這城市很自由,我喜歡這點。
但這街上密集的意圖、充斥著需求與貪婪、極度強烈的懇求與算計,讓我有點膽怯。聽到的語言,我一個字都不會講。這裡的人穿袍服、紗麗、纏頭巾,我對這裡的文化一竅不通。好像糊里糊塗接演一場華麗而複雜的戲劇,手中卻沒有劇本。但我微笑,輕而易舉地笑著,不管街頭看來多麼陌生,多麼讓人不知所措。我是個逃犯,被通緝,被追捕,是懸賞捉拿的要犯。但我卻更勝他們一籌,我很自由。逃亡時,每一天都是人生的全部。每一分鐘的自由,都是喜劇收場的一部短篇小說。
項塔蘭 第一章(12)
我很高興有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