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從嘉靖皇帝煉丹到崇禎皇帝上吊的這段歷史,讀起來實在叫人憋氣:皇帝不像皇帝,朝政不像朝政,太監專權,民不聊生。雖然偶爾也出來幾個忠臣(像海瑞、袁崇煥及東林黨諸位君子),可這些“好人”都鬱郁不得志,有的乾脆就被殘酷地殺害了。我就想,這樣的朝廷如果還不滅亡,那簡直是天理難容!可是,等我讀到明末三大思想家——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的有關傳記時,又產生了一個困惑:既然晚明如此腐朽、如此不堪,那麼這三位思想家為何還要參與“反清復明”的活動?難道他們還深深地留戀那個腐朽的明朝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豈不是有點“迂”,有點“笨”?
繼續閱讀,答案逐漸浮出了水面:問題就出在清軍入關後提出的“剃髮易服”令上。
在清軍入關之初,因為晚明政治*,不得民心,北方人幾乎沒怎麼抵抗。順治二年(公元1645年)清軍攻佔南京後,清廷釋出“剃髮易服”令:“各處文武軍民盡令剃髮,倘有不從,以軍法從事”。“遵依者為我國之民,遲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若規避惜發,巧辭爭辯,決不輕貸。”這道命令要求地方官員嚴厲執行,對不剃髮者一律“殺無赦。”人們將此概括為“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同時還不準漢人繼續穿“漢服”,而必須改穿滿族服裝。
“剃髮易服”令的釋出遭到了當時漢人的普遍抵制。在今人眼裡,剃不剃頭、留不留辮子實在不算什麼大事,可在當時,這卻是一件關乎“文化傳統”和“民族尊嚴”的大事!多爾袞說實行剃髮令的目的是“以別順逆”——“因歸順之民,無所分別,故令其剃髮,以別順逆”!實際上,滿人先就把這個問題給“政治化”了,他們把是否“剃頭易服”看成了是否歸順的象徵,“剃頭易服”者為順民,反之則為逆民。可在漢人眼裡,“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能說剃就剃?而且,我們的“漢服”也穿了一千多年了,這文化傳統怎麼能說斷就斷?這不明擺著欺負人嗎?所以,自清廷“剃髮易服”令釋出之後,漢族地區人心大譁,紛紛起來進行武裝鬥爭,清廷隨之進行了殘酷*。清軍制造的“嘉定三屠”、“揚州十日”等慘劇就是在這種大背景下發生的。
究其實質,清廷推行“剃髮易服”令直接觸動了漢人的文化認同。頭式和服裝是漢人最日常的生活方式,也是最直接的文化符號。清之前,從來沒有哪一個王朝在改朝換代時干涉過普通百姓的生活方式——他們要搶的是江山,根本沒必要對普通百姓的頭髮和服飾動手動腳。驍勇的蒙古人入主中原時,他們的生活方式當然也與漢人迥異,可他們也聽任漢人按原來的方式過自己的日子,並未強迫漢人更改髮式和服裝。與之相比,清廷釋出的“剃髮易服”令就顯得十分粗暴。更重要的是,“剃髮易服”令中還暗示著滅亡漢人文化的政治企圖。如果接受“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的強迫選擇,就意味著漢人不但接受了“亡國”的現實,還要預設即將到來的“滅種”的可能。正因如此,“剃髮易服”令才在江南遭到了強烈的抵抗,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這三位思想家正是在這個大背景下參與“反清復明”運動的。他們之所以參與“反清復明”活動,並不意味著他們留戀腐朽的晚明朝廷,而是表明了他們對清朝初期推行殘酷的民族壓迫政策的一種反抗。 電子書 分享網站
一個絆子引發的血案(3)
“反清復明”的活動最後失敗了,但是,我們必須說,“反清復明”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等人“民本”思想的成熟和飛躍。經歷過明清交替的亂世之後,黃宗羲猛烈地抨擊“家天下”的君主專制制度,他明確指出,君主的獨斷專行是造成人民苦難的根源。他深知封建帝制會使中國走進死衚衕,所以期盼中國發展成一個由文化精英主持的*社會,從而變封建帝制為相當程度的地方自治。在他的思想體系中,為天下蒼生謀福祉遠比為一個沒落的朝廷殉道要重要得多。黃宗羲說:“蓋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他把“萬民之憂樂”置於“一姓之興亡”之上,以天下蒼生的視角而不是以帝王、皇族的視角來考察天下的“治”與“亂”,這顯然具有極大的進步意義。
與黃宗羲對“蒼生福祉”的強調相比,顧炎武的思想就更是對君臣倫理*裸的顛覆。他在亡國之餘,痛定思痛,發現封建的“君臣之倫”有著極大的欺騙性。他在《日知錄》中說:“君臣之分,所繫者在一身;華夷之防,所繫者在天下。”接著,他又將“亡國”與“亡天下”作了區別,說:“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