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市地處地區經濟和文化中心,在清末民初的時候,是最早的通商口岸之一,比較早就引進了這種兩個輪子的洋車當交通工具,替代了傳統的轎子。洋車,一開始是有錢人家的代步工具,後來逐步變成一種招手即停的公眾交通工具,由於這種車大多漆成黃色,所以人們又把它叫做黃包車。
邵長河的父親子承父業,繼續經營著幾間修車鋪。後來又出現一種新型的洋車——腳踏車,他迅速把修車鋪的業務擴大到修腳踏車。到了邵長河的手上,黃包車已經沒有了,腳踏車逐漸普及,還出現了一種運貨的人力大板車,修車鋪主要是修腳踏車和大板車。日本鬼子打過來的時候,邵長河一家和修車鋪的師傅都躲到鄉下去了,等到重新回到城裡,幾間修車鋪也只恢復了兩間。幾年後,解放軍圍城,大夥又跑了。解放以後,修車鋪雖然又開張了,但經過幾次運動,師傅們漸漸地都走了,只剩下最後一間鋪子,留下了父子二人。生活逼迫修車鋪小老闆的公子邵長河,成了一個修車的好手。
現在,摩托車開始流行了,特別是那些口袋裡有了幾個錢的個體戶,很多人都會去買一輛摩托車滿街“突突突”地跑,有一種滿足感,也是一種新時髦。邵長河很快學會了修摩托車。後來,市場上又出一種叫做“小綿羊”的小型摩托車,專門為女人設計的,邵長河修車鋪的生意一直不錯。
邵家是真正的三代單傳,而邵長河又是一個非常傳統的人,他不會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放在嘴上,卻深深地烙在心頭。結婚後,就一心希望月清給邵家生兒子,還不能只生一個,可月清偏偏一連生了兩個女兒。邵長河覺得邵家到他手上要斷香火了,一直活得悶悶不樂。
邵長河個性內向,一天到晚說不了幾句話。看到兩個女兒就像看到別人家的孩子一樣,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兩個女兒長得都像月清,白白的,很秀氣,很是討人喜歡,月清給她們取了很雅緻的名字:一個叫素蘭,一個叫素梅。當素蘭、素梅奶聲奶氣地伸展著雙手喊著要爸爸抱時,邵長河甚至沒有一點反應。他會轉身去打一盆水,端到天井裡洗他那永遠也洗不清爽的沾滿黑黑機油的手。
邵長河不但不愛說話,而且還難有笑臉,那臉像冬天裡結了冰,到了夏天都不融化。跟他做了幾十年鄰居的謝慶芳說,她從來就沒見邵長河笑過。
邵家是解放前夕搬進老宅的。那時老宅房東齊社鼎的二姐齊社玉從南京回家來,她的丈夫在南京國防部當參謀,即將被派往臺灣,她匆匆趕回家收拾東西。齊社玉當然瞭解時局的變化,就勸家人趕快把房子能賣則賣,不能賣就租出去,能收回多少現金就收多少,並馬上將現錢換成黃金。當時已經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幾乎沒有人還想到買房子,齊家急於將房子出手,就將租金定得很低。
邵家是小本經營的人家,原先就住在修車鋪後面,那房子潮溼,又年久失修,早就想尋一處房子居住。見到齊家張貼的告示,租金這麼低,又是宜市赫赫有名的齊府,離他們家的修車鋪又不太遠,就租下了。他們租了三進的東廂房,付了五年的定金。租約規定,五年後齊家償還定金,邵家還房,拿五年定金的利息作為房租。如果到時齊家不能償還定金,房歸邵家,這在當時叫典租。後來很快就解放了,當人民政府進行“房改”後,邵家租的這間房子以典租人的名義劃為邵傢俬房,這樣一住就住了將近四十年,已經住了邵家的第三代人了。
睡不著的月清輕輕地起來了,她先走到床後,把素梅的被子掖了掖,然後又走進過廂裡。沒有開燈,十幾年了,幾乎夜夜如此,她能夠閉著眼睛熟練地走到房間裡和三進的任何一個角落,而不會碰到任何一樣東西。過廂裡睡著她的三個兒子,如今,都已長成二十歲的小夥子了。
推開過廂的門,往裡走了幾步,月清差點被一隻舊皮鞋絆倒,這一定是哪個兒子睡前亂扔的。月清永遠收拾不清這三個兒子扔的東西,沒有一個兒子注意整潔,也沒有一個兒子會心疼母親每天收拾家的辛苦。月清站在床前,看著床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兒子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嘆出的那口氣彷彿砸到地板上。
這時,隔壁杜媛媛夫妻已經摺騰完了,正靜靜地睡呢,小鄭打的呼嚕比平時大,因為他今天太累了。
從月清這個很雅緻的名字,就能猜出她不是出生於普通的貧民之家,她是一位名門之家的獨生嬌女,命運的無情使她下嫁給了一身機油味的修車匠邵長河。
月清的爺爺姓金,是留學英國的醫學博士,虔誠的基督徒。二十年代末受聘於教會,來到宜市擔任了教會醫院的院長,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