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錢不菲的避雷針),而且還時時面對著生物圈的變化多端,面對著植物、動物、微生物的的奇妙造化,包括它們基因圖譜裡無法破譯的空白和亂碼。他們還長久廝守著一切無法由人工來製作和掌控的日月星辰、四季寒暑、山川大地、風雨雷電、水澇乾旱以及瘴癘邪毒,沒法擺脫人們相對的無知感,無力感,無常感。
對於鄉下人來說,既然科學不能管理一切,他們當然就需要科學以外更多的什麼。吳老貴上次進山打了兩隻麂子一隻兔,但這一次把銃藥都打光了,連毛都沒打來一根。這是為什麼?李有根上次進山輕輕鬆鬆伐了一個坡的杉木,但這一次開鋸就鋸斷,動斧就傷腳,最後還有一根樹梢莫名地妙地彈過來,把他橫掃到山溝裡,砸了個頭破血流。這又是為什麼?還有蕉衝的賢爹趕馬運木頭,以往都是來去平安,但這一次馬硬是不走,揹著幾根圓木團團亂轉,最後一腳踩塌了,連馬帶木滾下山去,折了一條馬腿,一匹廢馬只能進屠場,急得賢爹當場就哇哇大哭。這裡難道沒有什麼原因?……山民們不認為這些都是偶然,更重要的是,沒法像城裡人一樣可以迴避這些偶然。如果他們還要活下去,就不能不苦苦尋找應對之法。
於是他們學會了“和山”:上山之前要焚香三炷,向山神表示求恕和感恩,上山以後也決不能胡言亂語和胡作非為。如果是上山打獵者,要在山上動刀動槍,傷生見血,屬於更嚴重的冒犯,那麼他們上山三天以前就必須開始“藏身”。其具體做法是不照鏡,不外出,不見人,不穢語,連放屁也得憋住,連拉屎拉尿也得躡手躡腳。遇到別人打招呼,必須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決不應答回話。更嚴格的“藏身”之術還包括不行房事,不發言語,夜不點燈,餐不上桌……不一而足。其目的無非是暫時人間蒸發,逃過山神的耳目,有點像特種兵潛入伏擊區的味道。
大家都知道這些規矩,因此每次見到獵戶入山,都裝作沒看見,更不得打招呼,不去捅破對方的隱身偽裝。我開始不知道這一說,有次在路上碰到吳老貴,迎面相撞,喊了兩聲,見他一扭頭就走了。我還以為他無端生氣。
後來才知道他正要進山收野豬套,此刻寧可得罪於我,也不能誤了大事。
幸虧他這次進山沒被蛇咬,沒被蜂蜇,沒有摔斷手腳,否則他很可能歸因於我,記恨我的一聲招呼壞了他的功法。我在茫茫大山前胡喊亂叫,難辭告密賣友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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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塌鼻子
山那邊有一郎中,塌鼻子,讀書不多,每天上午不做事,只是咕嘟咕嘟吸水煙,直到銅煙筒燒紅了才熄火。午飯後睡覺,睡到一個大哈欠起床才開始門診,但限定人數,只看三四十個號子——他晚上要去坐人家喝茶,從來不可耽誤。
沒有人看見他採藥,但他總能拿出一種黑藥丸,據說那是他半夜裡採集和泡製的,幾乎包治百病,神效十分了得。這種藥丸有大有小,有粗有細,有深有淺,其中區別只有他自己知道,連貼身的幫手也不大明白。
不光是藥,他還有很多旁門左道。比如有個病人高燒不退,見郎中來了就大喊大叫,跳起來朝門外跑。塌鼻子追上去一拳就把病人打倒在地,再把對方拖入水塘,不論對方如何慘叫,不論病人的親屬如何哀求,他死死揪住病人的頭髮,一次次把腦袋按入水中。直到沒有什麼動靜了,才把幾乎半死的病人拖上岸。人們遵他的指示,用好幾重繭棉包裹病人,抬到床上去發汗。不到一個時辰,病人果然發出汗來,高燒漸退,神智恢復,親屬們無不歡天喜地。
一個小孩不小心吞鐵釘入腹,急得父母團團轉。塌鼻子去問了問,要孩子父母煮一鍋粥,自己不慌不忙去了炭窯,剝來新炭皮幾塊,研成粉末,調入熱粥,要小孩連吃三碗。過了半個時辰,小孩如廁大便,果然把炭屑裹著的鐵釘屙出體外。
更奇特的是,某家的一匹馬右腿折斷,村裡人都等著吃馬肉。塌鼻子走到屠夫前一舉手說不可。他仔細看看腿傷,要馬主人找來銅錢一枚,放在火裡燒紅,再下醋淬火,如是三番,用刀背將銅錢研為粉末,和著谷酒,灌入馬口。五六天之後,馬腿竟然奇蹟般地復原如初。更奇怪的是,幾年後這匹馬死了,屠馬者割開皮肉,還發現有一銅圈箍在當年的骨折之處。
這些說法不知是否屬實。
塌鼻子醫術高,脾氣就大了起來,說話沒輕重。有一天,他摸到一個病人的脈,生氣地說:“一個死人,你們還背來做什麼?”當時病人還能吃能拉,病情不算特別嚴重,家人一聽這話大為生氣,憤而去了縣城醫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