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友的事,還沒有到絕望的程度。他的逃跑,顯然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生活本身沒有了信心,對整個的人類產生了絕望。於冒眼兒當然理解不到這種程度,可他憑著自己做人的狡猾,還是感到事情不妙了。他認為,這個姜鳳友很不簡單,也許,是要逃出去告狀。所以,他當下不動聲色,叫人把鳳友送回了欄子。他自己則思來想去,越想越害怕。如果這個姓姜的小子把他今晚看見的抖出去,再加上別的情況,早晚有一天,老子得壞在他的手裡。光是治他逃跑一事,還不夠勁,弄不好把自個跟徐豔麗的事扯出來。於冒眼兒咬著後牙根,想了一個晚上。要搞一個更大的計劃,要把鳳友致於死地了。
在這期間,他在王助理家裡,見到了巴蘭屯的一個人。那人姓田,說話痛快,出手也大方。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把一個信封塞進了於冒眼兒的兜裡。於冒眼兒自然知道,那信封裡裝的不可能是信。從姓田的話裡,他也明白巴蘭屯的領導班子對姜鳳友的看法。他們怕那小子,希望他在這裡完蛋。他們還介紹了姓姜的小子最看重什麼。那是他的名譽。他們還說出,姓姜的小子有一個女朋友,是縣長的千金。於冒眼兒聽了這些,冷冷地笑了。他頓時明白,巴蘭屯的那個人真正怕什麼了。他們怕姓姜的跟那女人成婚,從而,找到真正的靠山。那樣的話,他們那些人就死了一大半了。想通此節,他便明白自己可以跟巴蘭屯的人要更大的價錢,也明白,自己該如何對姜鳳友下手了。
一天晚上,13欄關進一個新抓來的人,是外地做生意的,因在鄉政府招待所嫖娼而犯事。他一進來,就脫下褲子,一個勁地摳自個兒的蔭部。好奇的人發現,在他的下身長了好多怪怪的紅包,還滲出一種黃|色的濃水來。於是,好幾個氓流子都追問:“你那長的是啥哩?”新來者答:“愛滋病。”不聽還罷,一聞此言,全欄裡的二十多號人全都瞪大眼睛,嚇呆了。即使是鄉下人,現下也都知道世上最可怕、最傳染、最骯髒的病叫作“愛滋病”,雖說誰也沒見過,可是,它像一個惡夢一般纏著人們最敏感的神經。真有一個患愛滋病的傢伙住了進來,而且,就在他們的身邊。他們跟他同呼吸一個小屋的濁氣,同飲一個碗裡的水,同喝一個盆裡的湯,還得跟他一塊大小便。晚上睡著了,說不定他的身子還會滾過來,滾到自己的被窩裡。頓時,欄子裡的犯人都跳起來,朝著屋角擠了過去。他們都想離那傢伙遠一點,恨不能把自己擠成一張紙那麼扁。最後,他們明白,怎麼擠也是躲不開個這瘟神了,必須想個管用的主意。不知是誰叫了一聲:“###,把他攆出去!”“對”,更多的人附合:“把他弄走,讓他滾滾出去!
13欄裡的氓流子們暴動了,高叫監管人員快來,把飯盆敲得山響,將木欄門搖得眼看要倒了下來。他們大呼大叫:“把愛滋病弄出去,老子不睡了,老子要反了!”監管員都來了,為首的自然是於冒眼兒。他們把氓流子一個一個地提出去,在外面審問,不停地打著屁股。每一個提出去的人,最後都招出了:不是他們想鬧的,是有人煽動他們鬧的,而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那位整天不說一句話的姜鳳友。所有的氓流子都給關回,最後一個提出的,就是鳳友了。於冒眼兒擼胳膊挽袖子,把電棍朝半空中狂揮不止,心裡喜道:”好哩好哩,這回你小子沒命哩”吩咐人把鳳友帶到他的面前來。鳳友剛到,還沒等站穩,迎面就是一棍子,登時打得鳳友朝後一跌,鼻子里長長地流出血來。“好小子,啊。”於冒眼兒罵道,“膽子不小啊,策劃起反革命暴亂哩!”喝令鳳友跪下,鳳友的動作慢了點,他手裡的電棍早就戳出去,重重地點到了鳳友的兩膝上。他再堅挺,如何挺得過兩萬伏強擊高壓電?雙腿一軟,撲地跑倒在於冒眼兒的面前。鳳友一聲不響,一開始,似乎想掙扎著站起來。但是,有生以來,他頭一次受到這樣的對待,那電擊的強度使他心跳氣短,渾身無力。他要自己堅強,然而,還是亮晶晶地流出淚。這眼淚刺激了他,更使他感到了羞辱。這時候,於冒眼兒和他的幾個監管員同事是在過道里“收拾”鳳友,所有的情景勸都給木欄裡的氓流子看著。於冒眼兒故意要這樣,想把鳳友的做人的臉面完全剝掉,讓他更沒活下去的信心。
“我沒有……”鳳友突然叫了一聲。那麼嘶啞,完全不是他自己的動靜了。
“啥?你沒有?嘿!怎麼他們不說是我,都說是你小子哩?”
“我沒有!”
“你小子,我叫你喊叫你吵吵!”
鳳友還要張嘴大叫,於冒眼兒猛地把電棍棍插進了他的嘴裡。他覺得腦袋裡爆炸了,眼前冒出了長長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