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牙,在那一刻,像是全都掉了,連牙床都脫口而飛。緊接著,他的整個嘴連同脖子,還有他的五臟六腑都劇痛無比,痛得他想長長地吸一口氣,卻發現自己一點沒氣了。他跪在那裡,嘴裡咬著粗大的電棍,眼睛恐怖地睜著,變成了一個石頭人。此時,最可怕的是他的鼻子,本來小小的鼻孔,因為電流的作用,更因為強烈的窒息感,一下子擴得那麼大,好像兩個巨大的黑洞,可以塞進兩個拳頭了。那種麻木感,本來是舌頭上最先有的,鳳友卻首先在下身有了麻痺。他奇怪,在這樣的時刻,他的意志居然還在。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了,卻有更大的屈辱感,比電棍本身還厲害,正一點點剝去他的生命力。他能感知,自己的下身處流出了尿,這,使他焦急,急得要死。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那尿水正一點一點,順著他的大腿內側,無聲地、可恥的、不可阻擋地流了出來。
男女人犯們從木欄中擠出腦袋,拼命朝這邊看。於冒眼兒獰笑起來:“咦,好雜種日的,咋的啦?拉拉尿哩?你他孃的不是剛強嗎,不是他孃的好漢嗎?不是要學什麼古人嗎?不是要當關公、當岳飛嗎?咋嚇尿褲子哩?咋這麼狗熊哩?不成了吧!跟你說吧,你他孃的狗屁不是,連一根###都不如,還硬充大屁眼子,要學這個學那個的哩,滾你孃的個X的吧!”喝了一聲:“把他褲子脫下來,瞅瞅他長的是個啥玩藝,那尿是不是撒出來的。小子,你他娘地鬧事,嫌人家有愛滋病,咱就瞅瞅,你那玩藝有啥病沒有。”他把電棍頂得更緊,鳳友無法動彈,眼看著自已的褲子給脫了下來。男女氓流們看到這裡,哪能不樂?於冒眼兒剛把電棍抽出,鳳友硬掙脫了幾隻抓住他的手,要朝於冒兒撲過去。於冒眼兒更氣得哇哇亂叫:“好啊,看你有本事,看你暴動,看你反動!咱今兒就看看你的本事,看看你的愛滋病!”把電棍朝鳳友的下身就捅了過來。鳳友慘叫一聲,腦袋猛地磕到了身後的牆上,登時冒出血來。脖子一歪,他軟軟地坐倒在地上了。
煽動鬧事,反抗管教,這兩個罪名,便使鳳友受到了處罰,給關進了地陰子。那是一個小小的地窖,裡面充滿了老鼠、曲蛇、癩蛤蟆、和叫不出名的蟲子。雖然剛過中秋,裡頭已經冰冷刺骨。不知是雨水還是糞水,積在裡面不少,泛出比茅坑還腥臭的味道。只有罪大惡極的解犯,或是犯了暴力精神病的氓流,一般才會給關進這裡。鳳友靜靜地待著,並沒有感到惡蟲的咬齧,也不反感臭水的難聞。他靜靜地靠牆而坐,瞪大眼睛,一無所見,像是在絕對的黑暗中反省著自己的人生。手無意中一動,忽覺一疼。地上有一塊玻璃茬兒,把他的手指劃破了。他把手指塞進嘴裡,吮著它,那股鹹鹹的味道令他心裡一別一別地跳。他玩弄著那玻璃,只有窄窄的一條,像是一把小刀。也許是多少年以前有小孩在這裡玩丟下的,也許是隨著院裡的垃圾掃刮進來的。他在那兒呆了一個星期,每天,於冒眼兒都檢查鳳友的情況。發現那小子還好好地活著,他臉色難看,開始考慮下一步的計劃了。
鳳友注意到,那天自己受折磨時,至少有一個人哭了。他當時沒有記清那人的面目,覺得好像是女欄那邊伸出的一張臉。不久,布掏鄉政府食堂地溝時,他認出了她。當時鳳友在井下,一桶一桶地舀著臭泔水,上面拉繩吊桶的,是幾個女氓流,其中的一個就是她。鳳友知道了,她叫徐豔麗,用一雙溫情的大眼睛偷看著他,臉上總是一紅一紅的。也許是巧合,第二天給食堂扒炕時,也是把他們兩個分到了一個組。鳳友負責扒灰砌磚,徐豔麗則忙著給他提泥送料。他們的手,時不時地碰在一起。鳳友一開始並無感覺,無意間,他看了徐豔麗一眼,發現她正盯著自己,嘴角帶出羞澀的笑。鳳友一驚,以為自己出了什麼醜。再接下來,又一次,徐豔麗的手摸到了他的手。他的心裡一動,很是不安。下面的動作裡,他就有意避開她的手的。可是,那溫柔的觸控,竟留在他的記憶裡,一半時揮之不去了。
吃飯時,氓流們可以在院裡自由走動。鳳友蹲在旮旯裡,悶聲不響地嚼著大餅子。忽然,有一隻鹹鴨蛋從他身後遞了過來。鳳友沒接,呆呆地看著那隻拿蛋的手,心頭一悸。好半天,他一動不敢動。那張好看的臉又一次出現在眼前,還是那樣,帶著羞羞的微笑。“你這是幹啥?”鳳友哆嗦著說,好像冷得不行。他說話時,眼睛絕對不敢看她了。徐豔麗竟比他還羞,遲遲地不敢說什麼。她分明是要趕緊逃開,還是堅持著呆了下來,最後,竟靠在鳳友身邊坐下了。她的兩條腿緊緊地並在一起,把臉放在支直的膝蓋上,頭髮披散下來,把整個的的臉全都矇住了。鳳友嘆了一口氣,把鴨蛋放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