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的夏夜合唱中出聲了。這寂靜有時也被最後防線中的噠噠的毛瑟槍聲所打破。
到了半夜,往往在燈火熄滅、媚蘭已經睡熟、全城也一片寂靜的時候,思嘉還清醒地躺在床上,聽見前面大門上鐵閂的嘩啦聲和前屋輕輕的叩門聲。
常常,一些面貌模糊不清計程車兵站在黑暗的走廊上,好幾個人同時從黑暗中對她說話,有時那些黑影中會傳來一個文雅的聲音:“請原諒我打擾你了。太太,能不能讓我和我的馬喝點水呢?〃有時是一個帶粗重喉音的山民口音,有時是南方草原地區的鼻音;偶爾也有濱海地方那種平靜而緩慢的聲調,它使思嘉想起了母親的聲音。
“俺這裡有伴兒,小姐,俺本想把他送到醫院裡去,可是他好像再也走不動了,你讓他進來好嗎?”
“太太,俺真的什麼都能吃,你要是能給,俺倒是很想吃玉米餅呢。”“太太,請原諒我太冒失了,可是——能不能讓我在走廊上過一夜?我看到這薔薇花,聞到忍冬的香味,就好像到了家裡,所以我大膽——〃不,這些夜晚不是真的!它們是一場惡夢,那些士兵是惡夢的組成部分,那些看不見身子或面貌計程車兵,他們只是些疲倦的聲音在炎爇的夜霧裡對她說話罷了。打水,給吃的,把枕頭擺在走廊上,包紮傷口,扶著垂死者的頭,不,所有這些都不可能是她真正做過的事!
有一次,七月下旬的一個深夜,是亨利叔叔來叩門了。亨利叔叔的雨傘手提包都沒有了,他那肥胖的肚皮也沒有了。他那張又紅又胖的臉現在松馳地下垂著,像牛頭犬喉下的垂肉似的。他那頭長長的白髮已經髒得難以形容。他幾乎是光著腳,滿身蝨子,一副捱餓的模樣,不過他那暴躁的脾氣卻一點沒有改變。
儘管他說過:“連我這種人也揹著槍上前線了,這是一場愚蠢的戰爭,〃但是姑娘們的印象中,亨利叔叔還是很樂意這樣做的。因為戰爭需要他,猶如需要青年人一樣,而他也在做一個青年人的工作。此外,他告訴思嘉,他還趕得上青年人,可這一點,他高興地說,卻是梅里韋瑟爺爺所辦不到的。
梅里韋瑟爺爺的腰痛病厲害得很,隊長想叫他退伍,但他自己不願意走。他坦白地說他情願挨隊長的訓斥,也不要兒媳婦來過分細心的照料,絮絮叨叨地叫他戒掉嚼菸草的習慣和天天洗鬍子。
亨利叔叔這次的來訪為時很短,因為他只有四小時假,而且從圍城到這裡來回就得花費一半的時間。
“姑娘們,往後我怕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們了,〃他在媚蘭臥室裡一坐下就這樣宣佈,一面把那雙打了泡的腳放在思嘉端來的一盆涼水裡,心情享受似地搓著。〃我們團明天早晨就要開走了。”“到哪兒去?〃媚蘭吃驚地問他,趕忙抓住他的胳臂。
“別用手碰我,〃亨利叔叔厭煩地說。〃我身上滿是蝨子,戰爭要是沒有蝨子和痢疾,就簡直成了野外旅行了。我到哪兒去?這個嘛,人家也沒告訴我,不過我倒是猜得著的。我們要往南開,到瓊斯博羅去,明天早晨走,除非我完全錯了。”“唔,幹嗎到瓊斯博羅去呢?”“因為那裡要打仗呀,小姐。北方佬如果有可能,是要去搶那鐵路的。要是他們果真搶走了,那就再會了,亞特蘭大!”“唔,你看他們會搶得著嗎?亨利叔叔?”“呸,姑娘們!不會的!他們怎麼可能呢?有我在那兒,〃亨利叔叔朝那兩張驚惶的臉孔咧嘴笑了笑,隨即又嚴肅起來:“那將是一場惡戰,姑娘們。我們不能不打贏它。你們知道,當然嘍,北方佬已經佔領所有的鐵路,只剩下到梅肯去的那一條了,不過這還不是他們所得到的一切呢。也許你們還不清楚,他們的確還佔領了每一條公路,每一條趕車和騎馬的小道,除了克…諾公路以外。亞特蘭大好比在一個口袋裡,這口袋的兩根拉繩就在瓊斯博羅。要是北方佬能佔領那裡的鐵路,他們就會把繩子拉緊,把我們抓住,像抓袋子裡的老鼠一樣。所以我們不想讓他們去佔那條鐵路……我可能要離開一個時候了,姑娘們。我這次來就是向你們大家告別的,並且看看思嘉是不是還跟你在一起,媚蘭。”“當然嘍,她跟我在一起,〃媚蘭親暱地說。〃你不用替我們擔心,亨利叔叔,自己要多保重。〃亨利叔叔把兩隻腳在地毯上擦乾,然後哼哼著穿上那雙破鞋。
“我要走了,〃他說。〃我還得走五英里路呢。思嘉,你給我弄點吃的東西帶上。有什麼帶什麼。〃他吻了吻媚蘭,便下樓到廚房去了,思嘉正在廚房裡用餐巾包一個玉米卷子和幾隻蘋果。
“亨利叔叔,難道——難道真的這樣嚴重了嗎?”“嚴重?我的天,真的!不要再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