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班,米德太太在家裡款待從前線回來的費爾,媚蘭又早已睡著了。連一個偶爾來訪的客人也是不會有的。那些平常來訪的人都已無影無蹤,到上個星期,因為凡是能走路的人都進了戰壕,或者到瓊斯博羅附近的鄉下追逐北方佬去了。
她往常並不是這樣孤獨的,而且她也不喜歡這樣。因她一個人待著就是得思考,而這些日子思考並不是怎麼愉快的事。和別人一樣,她已經養成回想往事和死人的習慣了。
今晚亞特蘭大這樣安靜,她能閉上眼睛想象自己回到了塔拉靜穆的田野,生活一點也沒有改變,看來也不會改變。不過她知道那個地區的生活是決不會跟從前一樣的。她想起塔爾頓家四兄弟,那對紅頭髮的孿生兄弟和湯姆與博伊德,不由得一陣悲愴把她的喉嚨給哽住了。怎麼,斯圖或布輪特不是有一個可能做她的丈夫嗎?可如今,當戰爭過後她回到塔拉去住時,卻再也聽不見他們在林蔭道上一路跑來時那狂爇的呼喚聲了。還有雷福德…卡爾弗特那個最會跳舞的小夥子,他也再不會挑選她當舞伴了。至於芒羅家的一群和小個子喬…方丹,以及——“啊,艾希禮!〃她兩手捧著頭啜泣起來。〃我永遠也無法承認你已經沒了啊!”這時她聽見前面大門嘩啦一聲響了,便連忙抬起頭來,用手背擦了擦淚水模糊的眼睛。她站起身來一看,原來是瑞德…巴特勒,手裡拿著那頂寬邊巴拿馬帽,從人行道上走過來了。自從他那次在五點鎮突然跳下馬來以後,她一直沒有碰見過他。當時她就表示過,她再也不想同他見面了。可是她現在卻非常高興有個人來跟她談談,來把她的注意力從艾希禮身上引開,於是她趕緊將心頭的記憶擱到一邊去了。瑞德顯然已忘記了那樁尷尬事,或者是裝做忘記了,你看他在頂上一級臺階上她的腳邊坐下來,絕口不提他倆之間過去的爭論。
“原來你沒逃到梅肯去呀!我聽說皮蒂小姐已撤退了,所以,當然嘍,以為你也走了。剛才看見你屋子裡有燈光,便特地進來想打聽一下。你幹嗎還留在這裡呢?”“給媚蘭作伴嘛,你想,她——嗯,她眼下沒法去逃難呢。”“嘿,〃她從燈光底下看見他皺起眉頭。〃你這是告訴我威爾克斯太太不在這裡?我可從來沒聽說有這種傻事。在她目前的情況下,留在這裡可相當危險啊!〃思嘉覺得很不好意思,不作聲,因為關於媚蘭的處境,她是不能跟一個男人談論的。使她感到難為情的還有,瑞德居然知道那對媚蘭是危險的事呢。一個單身漢會懂得這種事情,總有點不體面啊!
“你一點不考慮我也可能出事,這未免太不仗義了吧,〃她酸溜溜地說。
他樂得眼睛裡閃閃發光了。
“我會隨時保護你不受北方佬欺侮的。”
“我還不清楚這算不算一句恭維話。〃她用懷疑的口氣說。
“當然不算,〃他答道:“你什麼時候才不到男人們最隨便的表白中去尋找什麼恭維呢?”“等我躺到了靈床上才行,〃她微笑著回答,心想常常有男人來恭維她呢,即使瑞德從沒有這樣做過。
“虛榮心,虛榮心,〃他說。〃至少,你在這一點上是坦白的。〃他開啟他的煙盒,拈出一支黑雪茄放到鼻子前聞了聞,然後劃亮一根火柴。他靠在一根柱子上,雙手抱膝,靜靜地吸菸。思嘉又在躺椅裡搖晃起來。黑暗的夜霧濃密而溫暖。他們周圍一片靜悄悄,平息在薔薇和忍冬密叢中的模仿鳥從睡夢中醒過來,小心而流利地唱了幾聲。接著,彷彿經過一番審慎的思考,它又沉默了。
這時,瑞德突然從走廊的黑影中笑出聲來,低聲而柔和地笑著。
“所以你就跟威爾克斯太太留下來了!這可是我從沒碰到過的最奇怪的局面!”“我倒看不出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思嘉不安地回答,立即引起了警惕。
“沒有嗎?這樣一來你就不易客觀地看問題了。過去一些時候以來,我的印象是你很難容忍威爾克斯太太。你認為她又傻氣又愚蠢,同時她的愛國思想也使你感到厭煩。你很少放過機會不趁勢說兩句挖苦話,因此我自然會覺得十分奇怪,怎麼你居然會做這種無私的事,會在這炮聲震天的形勢下陪著她留下來了。你究竟為什麼這樣做啊?說吧。”“因為她是查理的妹妹嘛——而且對我也像姐妹一樣,”思嘉用盡可能莊重的口氣回答,儘管她臉上已在發燒了。
“你是說因為她是艾希禮的遺孀吧。”
思嘉連忙站起來,極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
“你上次對我那樣放肆,我本來已準備饒恕你,可現在再也不行了。今天要不是我正感十分苦悶,我本來是決不會讓你踏上這走廊